晏和攸地將喋喋不休的狐妖撈回,閃身躲進身后的一見房內(nèi),側(cè)耳傾聽,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亦聞幾聲話語。
一個是聲音清雅,似是年歲不大:''師尊,安逸先生安排的房間就在前面了,真的不需要請郎中看看嗎?''
''不用。''另一個聲音渾厚,卻帶著難掩的時候虛弱:''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的很,都老賴了那么些年,也是時候了。''
''師尊!您怎可如此說。''那個年輕的聲音驚叫道:''師尊恪盡職守,懲惡揚善,為黎明百姓殫精竭慮,為我們這等庸庸后輩傾囊相授,如何不得上蒼垂憐,必是多吉多福,長生久視!嗚……''
約莫是行至門前,晏和臉貼著紅木門嶙峋的花紋,透過狹窄的門縫一窺,這不是歐陽安和洪宗主嗎?
他心下一驚,目之所見簡直可稱乎離奇。
只見五大三粗的洪宗主此時正拿著塊與他極不相配的桃色手絹給啜泣的歐陽安擦眼淚,''你是我收的最懂事的孩子,那兩個我叫他們走他們就走,只有你執(zhí)意要送我過來,其實為師都知道……''
''師尊!''歐陽安打住了他,涕泗滂沱哭得更兇了。
''歐陽安。''洪宗主呵斥道:''聽我把話說完,不許哭了,這是命令懂不懂?''
歐陽安哽咽著點了點頭,勉強停泣,肩膀卻是一聳一聳地停不下來。
''若是哪天我真的去了……''洪蒙按住歐陽安的肩膀,俯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幾個字。
''唦……''
午間微風(fēng)徐徐。
''唦唦……''
后園的角落開出一朵嬌小的白花。
''唦唦唦……''
身著淺色廣袖的先生漫步于寧靜的回廊。
''喲!我當(dāng)哪個偷懶的滑頭大中午的灑掃?''安逸狐貍似的一雙桃目瞇成一條縫:''沒成想竟是長老大人,還真是失敬了。''
''安逸先生確實失敬。''荀幽把著掃帚笑道:''這灑掃乃除晦之用,先生可能不知,昨日我便察覺這宅內(nèi)有穢物盤踞,既是叨擾主人,那自然得替主人除去這等禍患不是?''
''哦?穢物?''安逸先生的眼尾彎翹出勾,''小生雖不諳此道,但也只正陽當(dāng)空,陽勝陰衰,可問長老,何等穢物會挑此時出沒?''
''現(xiàn)在出來的不就是了嗎?''荀幽執(zhí)著掃帚起身,淡然道:''別跟我動手,我才剛打掃干凈。''
''打掃干凈?''安逸的笑掛在臉上,''這滿院子的腥味兒你告訴我打掃干凈了?''
''你以為誰都有狗鼻子啊?''荀幽嘆了口氣,妥協(xié)道:''好了,好了,你找我干嘛?''
''焚晶!''安逸總算是蹦不住,怒氣沖沖地質(zhì)問道:''你把我的焚晶珠弄哪兒去了!''
''你看你那樣,那么多年的白修了?''荀幽滿不在乎的倚著掃帚柄:''不就是顆破珠子嗎?''
''破珠子!那可是……''
安逸忽然噎了一口氣,將剩下的話語盡數(shù)咽下,只咬著牙丟下句:''出了事我可不管。''
怕是以你現(xiàn)在的情況也管不了吧,荀幽在心底暗嘆,與自己的半身打得兩敗俱傷,甚至不惜舍棄一半的妖丹強行分離。拋棄了四百年修為的你,還能做什么呢?
反倒是,給了他充足的供養(yǎng)。
也難怪你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你想要抹除的對象,就在這城主府中。
而此時藏于屋中的黑狐貍仰天打了個噴嚏,嚇得晏和心跳一滯,好在洪蒙已經(jīng)走遠,并未察覺這幾步之外的小小動靜。
''不會是又人在念叨本座吧。''黑狐貍拱了拱鼻子,:''對了,剛才那兩個,是太虛殿的吧。''
''對。''晏和回道:''是太虛殿的洪宗主和他的徒弟歐陽安。''末了,又疑惑地問道:''怎么了。''
''嗯……''黑狐貍似是犯了難,閉起的赤瞳完全融入眼角那條下垂如柳條的深色眼線,若是狐貍有眉的話,恐怕此刻應(yīng)該已經(jīng)擠成一團了,''全都是惡心的蟲子的味道,你沒聞到?''
晏和搖了搖頭,屋中出了書香墨韻,什么難聞的味道都沒有。
''真是……''黑狐貍跳上屋內(nèi)的一張臨窗的書桌,如負重釋地朝著窗外吐出一截柔軟而薄的舌頭,''看來本座委實給熏昏了腦袋,竟會妄想你能聞到。''
午間涼風(fēng)習(xí)習(xí),吹得狐貍絨密飽滿的墨色毛發(fā)微微浮動,它伸了兩只前爪趴住窗框,居高臨下俯覽著院內(nèi)景致,這院子也不知種了什么花,那種淡淡的銹味如同曾經(jīng)藏于毛發(fā)間揮之不去的奇香般美妙,不多時,它從喉間滾出一聲舒服的嗚嚕,竟閑適地吐出了一段隱秘的過往:''如果沒有那位小仙長的話,撿到你的應(yīng)該是本座。''
''是,我記得。''晏和行至窗邊,望著滿園春色,眼中卻空洞而迷惘,''我永遠不會忘記,但我不明白。''
諸般混雜的記憶引發(fā)出無邊的惶恐,再何精心巧妙的拼湊亦竟得不出一段完整的真實。
''我腦子里的東西很多,但它們根本湊不出個所以然。''晏和說道:''所以我想請你告訴我,玉蘇子,我的導(dǎo)師,或者說玉向?qū)А?'
看著少年落寞的神情,玉蘇子忽而耷拉下一只耳朵,''看來你知道的比我預(yù)料的要多。''
''哦?''晏和似是來了興致:''你從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在我靈境的時候我就有點懷疑了。''玉蘇子回道:''你那靈丹漲得都快炸了似的,真的很難不吸引我的注意,而金目赤蛾的出現(xiàn)的更加明確了我的判斷。''
''原來是這樣。''晏和眸色一沉,''這么說,你知曉時光回流一事了?''
黑狐貍耳朵陡然豎起,一條晃動的尾巴也僵在半空,''這個的話,誒……反正本座與他們亦非同路,告訴你也無妨,但具體情況本座也不甚清明,只知,天界荼靡花海盡頭的編鐘可溯流時光,而白蘇的任務(wù)便是拖住駐守編鐘的上神。''
''如此來看,你口中的白蘇也不過是計劃中的一顆棋子。''晏和沉思著,突然問道:''重溯時光乃逆天之舉,事關(guān)重大,那個上神莫非沒有一點兒應(yīng)對之策就被你們輕易得手?''
玉蘇子不屑地哼了一聲,不悅道:''若真是逆天之舉,怎么上蒼不一道天雷劈死那挨千刀的得了?''末了,繼續(xù)道:''那上神不是沒有應(yīng)對之策,而是因為他根本沒法使出來!''
晏和問道:''這是為何?''
“也是可憐啊?!庇裉K子晃著尾巴幸災(zāi)樂禍地答道:“他給白蘇封了一身法力丟凡間來了,你說慘不慘?!?/p>
“丟哪兒去了?”
“忘了?!庇裉K子忽而睜著一雙赤紅的瞳,望向晏和:“按理說,這溯流時光自然不會留下現(xiàn)在往后的記憶,你是如何記得?”
“我也不清楚,但就算記得,那些東西也太零碎了?!标毯桶櫰鹈碱^說道:“我甚至都不太確定自己是誰,如果我真是嗜血成性的魔君,那為何我現(xiàn)在對殺戮提不起半點興趣,甚至,覺得安逸些也挺好。可如果我不是他,我又為何又那段記憶呢?”
“你這是因為缺乏自己認知而迷茫了?”玉蘇子眼稍微微瞇起,淡漠道:“你就是想太多了,我問你,呆在小仙長身邊怎么樣?”
晏和思索一番,咧嘴一笑,露出顆尖尖的犬牙:“挺喜歡的?!本秃孟?,失而復(fù)得一般美妙。
“那就對了,想那么多做什么?既然喜歡,那就呆著?!焙诤偞蛑罚f了那么多話,它都有些困了:“反正鐘也給敲了,一切也都回不去了,沒準(zhǔn)兒,這就是上蒼的旨意呢,越想越遭,倒不如睡覺來得好?!?/p>
一聲輕微的鼾聲起,晏和低下頭,這只跟他一般被鎖了圈的狐貍,已經(jīng)縮成一團,睡著了。
''你說的有道理,安于當(dāng)下也未嘗不可。''晏和將他抱進懷中,無意間瞥到了花園的一腳,那叢繁茂盛開的白花上似乎沾染著什么東西,黑乎乎的點點,成散射狀鋪散于一片純潔的白,也許是蛀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