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銘凌
''沒想到,我不在幾天就有人來我地界犯事。''荀幽勉強從滿桌的文件與書稿中抬起頭,“可有查清是誰?”
“沒有。”月季搖著頭,指尖一點鮮紅的豆蔻艷得似血,她說道:“不過弦月的余音長老倒是在那竊賊之后幾天夤夜離山,不知去向?!?/p>
“哦,那是我讓他過來幫忙?!避饔姆_一本冊子,撥弄起一旁的算盤,手中毛筆寫寫畫畫,“錦城那邊開銷雖有城主府負擔,但賬目也不可出錯,以免日后翻查?!?/p>
他將那本算好總賬的冊子交給月季,又從另一摞上拿起本新的,手下繼續(xù)忙個不停,儼然道:“這個你去存入蕓香齋的內閣,順便去探望下余音長老?!?/p>
月季含笑著應聲退下,荀幽卻忽然擱筆,扣了兩下桌板,狀似思索,忽而道:''夜來香!''
只見從梁上躍下一個消瘦的人影,她著著一身改良過的夜行衣,甚至露出了半截纖細的腰身,似是異域琳瑯環(huán)佩的舞姬所著,卻無半縷彩飾妝點,都說色字頭上一把刀,而那箍住玲瓏楚腰的革帶上別的,正是一對雙開血槽的匕首。
“近日御芳院的巡邏隊可暫且休息?!避饔臄傞_一張信紙,落墨時頓了頓,隨即又極快的寫下幾行字,對折后封入函內遞給了夜來香 。
“務必要親手交給太虛殿的洪宗主,切莫外傳?!?/p>
做完這一切,荀幽才緩了口氣,從書架的抽屜中抽出一方素巾,棄筆揀羽,抽了花瓶中擺設的孔雀翎,點漆而書,未足三行,就草草落了章。
雪鶴峰
瑞雪閣
風艾卿捻著素巾,對著上面意味不明的幾行話,拆詞解句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然任敢詫異,分明其上所書字字皆識,為何整合之下卻不知所以?
其上書:
橫章萬里白云天,非閑人尚可進也。
今有南山似故親,巡游莫負六月天。
勿念,勿念。
似詩非詩,似詞非詞,寫得亂七八糟,什么意思?風艾卿仰頭灌下一口酒,尖銳辛辣的滋味于舌尖迸發(fā),剔透的瓊漿如火如荼,燒過咽喉入肚,緩慢的,又從舌根沁出一股醇厚的香。
到底什么意思呢?
纏綿的酒韻熏得他昏昏沉沉,壺尊滾落于地,映著窗外落雪,淌了滿地醉人的香。
油燈的火苗越來越弱,最后晃動了兩下,徹底熄滅。
閉緊的屋門“嘎吱”一聲打開一條縫,風艾卿猛然從沉沉的黑暗中驚醒,冷汗?jié)裢噶舜踩?,才從夢魘的余韻中緩過神來,便直徑對上了一雙赤紅色的瞳。
那鮮艷而明亮的色彩,如同云簇上墜著的那塊寶石,璀璨而又令人憶起數不盡的悲傷。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才覺胸口有股沉悶的壓迫感,猶如一塊巨石壓在上頭,窒息的感覺將游離于虛幻的神識拉回。
他忽然看清了眼前之人,分明是熟悉的容貌卻如何也擺脫不了莫名而來的強烈違和,他試探地開口問道:“你是誰?”
“我難道不是你親愛的小徒弟嗎?”
“不是。”風艾卿回答地果決,他想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動彈不得,“你是晏和體內的那縷神識,為什么?”
“還不是多虧了風長老你給的那口靈血?!标毯驼f著便貼近了風艾卿的脖子。
溫熱的呼吸打在皮膚,熱熱的,癢癢的,但很快他便感覺有什么濕漉漉的東西極快的碰了下那塊皮膚,緊接著便是一股尖銳的疼痛。
他們湊得太近了,舌頭舔過傷口的刺激感連綿不絕,但很快身上的人便不再滿足于舔舐,而是極大力地吮吸那塊破碎的皮膚。
疼,真的很疼。
這家伙,在吸我的血!
不行,喝這么多的話,會……
情急之下,風艾卿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禁錮居然松了,連忙調動周身靈力,一掌揮去,將他推開。
隨即起身抓住晏和的手腕,探查他的身體狀況,意料之外,竟然什么事都沒有!
這不可能啊。
似是察覺到風艾卿的疑惑,晏和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可別把孤跟這小子相提并論?!?/p>
那雙赤瞳殷的似血,醇厚的如同烈酒,輕而易舉地便吸引了長老全部的注意,“能幫你是孤,也只有孤?!?/p>
“這樣不是更好嗎?”
“你的心是這樣跟孤說的。”
“你……”風艾卿怔了半晌,才不可思議道:“窺探了我的意識?”
“窺探?話可不能這么說?!标毯屯蝗粶惤孙L艾卿,反問道:“莫非,只需長老你看我的,不許我看你的?那也太不公平了吧?!?/p>
隨后,他將風艾卿的手引向自己的胸口,原本近乎飽和的靈丹此刻卻如正常一般,運轉的靈力除壓制的那部分外,甚至高出了往常幾倍。
“孤說了,不要把孤與他相提并論?!彼鋈痪咀×孙L艾卿的衣領,湊到他耳旁,蠱惑般咧開一絲不懷好意的笑:“不管是這具身體,還是這身強大的靈力,選擇孤,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p>
還真是誘人的條件,不是嗎?
雪鶴山巔終日寒冬,白雪綿綿,瑞雪閣內里十步行一香爐,艾香清清,云煙飄渺,可謂步履生香。也正是這般的迷眼朦朧,叫人分不清東南西北。
王非幾乎轉昏了頭也沒找著上樓的臺階,更甚的是他似乎也回不去剛開始進來的那扇門了。
“我說,王非師弟啊,你真知道怎么走嗎?”
說這話的是位姑娘,她著一身月相杉,唇著朱一點,外秀而內斂,正是弦月余音長老的首徒,蘇洛湘。
“洛湘師姐,我好像真的迷路了?!蓖醴怯逕o淚道。
“那,可否帶我出去?”蘇洛湘皺著柳眉又問道,完了完了,她好像也不記得來時的路怎么走了。
“估計挺難。”王非態(tài)度誠懇,“反正一時半會兒也出不去,話說師姐所謂何事?”
“這個……”蘇洛湘有些猶豫,但轉念一想反正現(xiàn)在也見不到風長老,告訴他也無妨,“其實是這樣的,我此行主要是想來問一下,風長老是否知曉我家?guī)熥鹑ハ??!?/p>
“誒!余音長老不見了嗎?”
“確實?!?/p>
蘇洛湘難掩愁容,這件事已經梗在她心頭三天,“雖說先前有那么幾次無故失蹤,但這次他師尊連自己從不離手的子初龍吟都未帶走。”
說著,她揭開懷抱的包袱:“只怪我修為淺薄,無法得到子初龍吟認可,根本喚不出他來詢問,因此過來求助風長老?!?/p>
“現(xiàn)在弦月少了師尊這桿鞭子,那些個師弟師妹都瘋鬧兩天了?!?/p>
“那三弦大人不管嗎?”王非回想之前三弦的認真態(tài)度,如此說道。
“也不知是誰借出了蕓香齋的孤本,三弦大人正為這事忙著呢,哪兒有空理。”蘇洛湘無奈說著:“若是再沒個管事的,我估計他們得把弦月掀了不可。”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蓖醴腔腥淮笪颍骸捌鋵嵞銇聿粏问窍朐儐栍嘁糸L老下落,還是想讓子初龍吟來主持大局吧?!?/p>
就在這時,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
“但你現(xiàn)在去找風長老也沒用哦?!?/p>
它于重重香云構起的迷霧中悠悠響起。
如同幽靈的呢喃。
王非立馬警惕起來,抽出腰間佩劍,蘇洛湘也緊張的貼住墻,質問道:“是誰!”
“是我啦?!?/p>
一個人影緩緩從迷霧中走出,看清他的臉時,王非猛然驚叫起來:“你,你是那個馬夫!”
來人正是那個去白家村時趕馬的車夫,但他聽到這樣的稱呼似是有些不悅,一挑眉頭,正要反駁,卻被蘇洛湘搶先一步:“你是,念兮?!?/p>
王非現(xiàn)在是有些疑惑:“你們認識?”
蘇洛湘指著念兮腰間佩著的一支青白玉笛子道:“他是風長老催化出的器靈,也因為是急功而來,因此不值錢,也難怪你不知道?!?/p>
“弦月的大師姐?!蹦钯獾溃骸澳氵@句不值錢當真是不留情?!?/p>
“你管她留不留情呢!”王非一把拉住念兮的衣袖,直接抖出自己心中的問題:“你說找?guī)熥鹨矝]用是怎能回事?”
“因為風長老剛才就走了?!蹦钯饴柭柤纾捳Z間倒是平淡,反倒走近了蘇洛湘,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懷中之琴,半晌,說道:“以子初龍吟現(xiàn)在的情況,即便是神仙出手,也喚不出器靈的。”
“是這樣嗎。”蘇洛湘失望地低下頭,但很快便強迫振了精神,她可是余音長老座下最為年長且聰慧的弟子,師尊現(xiàn)下不在,若是連她都灰心喪氣,那弦月豈不是要真的要玩完兒?
肩負起這點兒責任是應該的!
況且,她剛剛才在念兮的話中探出了些由頭,“前輩既知風長老不得空,想必是已去尋過,即使如此,前輩因當對瑞雪閣甚是了解吧。”
對啊,王非一拍腦子,念兮既然可以找到師尊,那他怎么可能不認得路,想清楚之后,他連忙拱手,“還請前輩指條出路?!?/p>
這一口一個前輩的轉變倒是讓念兮聽得有些洋洋自得,不覺間竟是起了逗弄的心思,要報復下這兩個先前不禮貌的小崽子,于是,抱臂悠哉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怎么出去?!?/p>
“既然如此。”蘇洛湘手捻一張符紙:“那就只能把墻炸了。”
此話一出,念兮立馬就慌了神,他還真不敢斷言這丫頭不敢這么干,那可是爆破符??!然而還沒等他說什么勸誡之言就被王非搶了先機。
“那可不成??!這一層可是基層啊,基層懂不懂,你要是炸了這層,上面三層直接塌下來,那我們還不得被砸成肉餅啊!”
誰知話還沒說完腦門就被貼了一張符紙。
“你仔細看看?!碧K洛湘無奈道:“我不過想詐下他?!?/p>
“炸?”王非將額頭的黃符摘下來仔細瞅了兩眼,這符箓畫的少了兩點,根本就是廢紙一張,“你要炸他這也不行啊,這不是爆破符!”
蘇洛湘扶額,是不想再理這個傻子。
念兮好歹是松了一口氣,也不敢再跟兩個小輩去鬧,“走吧,我?guī)銈兂鋈ァ!?/p>
說罷,他打開了墻上的一扇花窗,凌冽的寒風剎那間呼呼灌入,吹散了滿屋的云煙,視線豁然開明,甚至連被香爐熏出的燥熱都一并被驅散。
念兮一只腳已經跨出窗框,對著仍舊呆愣在原地的兩人說道:“快點兒啊,愣著做什么?你們不會還想從門出去吧?”
“我是真不明白,你們在自個兒的地盤還要爬窗?”蘇洛湘一邊扶著窗框一邊說道。
“洛湘姐,話可不能這么說,畢竟我也沒來過瑞雪閣幾次啊?!蓖醴巧斐鲆恢皇秩ダ?,“而且來的時候都是早上,爐子還沒點著香呢,我是幫不上忙了,你接下來想怎能辦。”
蘇洛湘搖了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就在這時,念兮插上話來:“你們?yōu)槭裁床蝗ャ懥鑶枂?。?/p>
“去銘凌?”蘇洛湘略有些為難道:“你們是不知道,前兩天的集議,師尊就和子蘭長老為了一條要不要取消夜半三更不出門的條律大動干戈,我實在……”
“集議?”王非問道:“什么是集議???”
念兮解釋說:“章山每月都有一次大的會議,具體便是匯報一下在家山頭每個月的賬目,狀況以及接下來一個月的發(fā)展,長老們都會攜帶一名弟子輔助前往,地點是銘凌?!?/p>
“等等!”王非打住他:“為什么你這么清楚?”
“那是因為風長老每次帶的都是我呀。”念兮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不過長老似乎也就是去了兩次就不去了,所以他的那些事就,經常是由弦月的余音長老代其完成,我記得,最近一次的集議應該是在三天前?!?/p>
“往常若是他們吵了起來還有人勸?!碧K洛湘接著說道:“但錢掌門因為幾個月后的匯演正在各門各派走訪,佂陽長老尋了寶地閉關,每個十天半個月都回不來,于是那次會上就真的是他們大眼瞪小眼,我和月季連句話都不敢說,現(xiàn)在,又怎么敢去問啊。”
“這有什么關系,我并不覺地子蘭長老是個那么氣量小的人?!蓖醴桥呐男馗龤獾溃骸拔遗隳闳?,不過問問而已。”
說著,他又把念兮拽了過來:“你要是還覺得不行,還可以拉上他嘛!”
這關我什么事啊,念兮暗感不妙,不知道為什么,他總有點不好的預感,前掌門外訪,佂陽長老閉關,余音長老失蹤,就連風長老都外出,現(xiàn)在整座章山的命脈,可都掌握在子蘭荀幽一人手上,他若是再出什么事,章山可不就真的玩完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