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玄凌毫無疑問地歇在婉貴嬪的仙都宮。自打甄嬛回宮,玄凌就對婉貴嬪冷落了不少,如今大有恢復入宮時的盛況了。
陵容半伏在繡架上,仔細比好繡龍鱗的金色絲線,拈好絲線,對著針眼小心穿進去,道:“也不知甄昭儀看著與自己相似的臉,會不會膩味?”
素心明了地微笑,“甄昭儀如今安心養(yǎng)胎,不然就是想洗脫沈婕妤的罪名,哪里有空看一看婉貴嬪那張春風得意的臉呢。”
細亮的針穿過紋理細密的緞子時有緊繃著的細微的嗤嗤聲,聽上去光滑而刺耳。陵容的微笑如浮光一般淺淡,“沈眉莊因著舊年之事,這些年來一直對皇上不冷不熱,她不是會輕易變折心意的人。不過經(jīng)昨日一事,也不知她會不會有所改變。”
于是接連幾日,玄凌去看了甄嬛幾次之后,多半的時間總滯留在仙都宮中。仙都宮又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甄嬛思慮著自己身子日重,已是六個多月的身孕了,再這樣日日束腹,對胎兒亦是不好,便叫流朱請了溫實初來,想好好與他商量個對策。
溫實初道:“生絹束腹到底不是長久之計,只是一來娘娘束得不是太緊,二來也是束得得法,倒也不是太要緊。如今可以逐漸更束得松些,等過上半個多月,人人看順眼些也就好了?!?/p>
甄嬛為難地看一眼自己的小腹,輕輕舒了口氣,嘆道:“不知為何,本宮總覺得自己肚子看著稍稍大了些。若非如此,也不必日日束腹唯恐傷了胎兒?!?/p>
溫實初的神色微微有些恍惚,仿佛游離天外一般,魂不守舍。
甄嬛不覺詫異,輕輕咳嗽了一聲,喚道:“溫大人。”
溫實初須臾才回過神來,面頰有淺淺的潮紅之色,掩飾著遲疑道:“微臣有件事思慮良久,一直不敢確認是否要告知娘娘?”
甄嬛見他神情凝重,心下先沉了一沉,啞聲道:“你只管說,是不是胎兒有什么不好?”
溫實初連連擺手,道:“不不不,這其實也是一件喜事?!彼酝R煌?,道:“娘娘腹中所懷,是雙生之像?!?/p>
甄嬛幾乎有瞬間愣住完全說不出話來,仿佛一個水球被人用力摁到了水底,又遽然騰了上來,含了巨大的喜悅和歡欣。
于是,在一次給太后請安之時,甄嬛便說出腹中是雙生之胎。又勸阻玄凌不想因一己之事再多生事端,想好好安胎靜養(yǎng),免受來往恭賀之擾。所以她懷有雙生胎兒之事,在瓜熟蒂落之前,不愿再有人知曉。
玄凌笑道:“只是如此歡喜之事,若無人與朕共慶,當真是可惜了?!?/p>
甄嬛深深吸一口氣,“若真如太醫(yī)所斷,皇上還怕沒有慶賀的日子么?既然皇上如此歡喜,不若因臣妾之喜而解徐婉儀禁足之令吧。”
玄凌聞言,果有意外之色,道:“你說什么?”
甄嬛鄭重拜倒,恭聲道:“臣妾以九嬪之首,懇請皇上解徐婉儀禁足之令。徐婉儀懷有皇上的子嗣,禁足令其心志抑郁才得前番大病,險些連皇嗣都保不住。為千秋萬代計,請皇上復徐婉儀往日之禮,以求母子平安?!?/p>
甄嬛除了憐惜徐婉儀的一片癡心,也有意以徐婉儀腹中之胎轉(zhuǎn)移皇后的注意力。特意買通了欽天監(jiān)季惟生,說是已過沖月之凌厲星相。
太后慈和的聲音在深闊的內(nèi)殿里聽來有些不真實,“既然欽天監(jiān)也說了無妨,皇帝可解了徐婉儀的禁足了,也好叫她安心為皇家誕育子嗣?!碧笳惺纸姓鐙纸?,淡淡道:“為何會驟然想起要為徐婉儀求情?”
“以己度人,方知不忍?!闭鐙州p緩地斟酌著言辭,亦道出自己的心思:“臣妾亦是即將為人母之身,不忍看徐婉儀身懷六甲而心思抑郁飽受苦楚。且若母體心思不暢,又如何能為皇上誕下健壯的子嗣呢?若今日被禁足之人換做是臣妾,臣妾也必定滿心不安?!?/p>
太后眼底皆是深深的笑意,向玄凌道:“不涉政事,德及后宮,公允嚴明,哀家很是欣慰?!崩^甄嬛的手,細細道:“自你回宮之后,哀家時時冷眼旁觀,不倚寵干政、敢為徐婉儀直言,實在是難能可貴。果然皇帝眼光不錯,你的確當?shù)闷鸹实蹖δ愕膶檺?。?/p>
甄嬛低首,微微露出幾分赧色,“臣妾承受皇恩,不敢辜負?!?/p>
太后愈加滿意,“甘露寺幾年,你是練出來了?!闭f著笑向玄凌半是嗔怪半是抱怨,“皇帝身邊是該多些如昭儀一樣的賢德女子,而不是如傅氏、葉氏之流。且當日沈婕妤一事,皇上關(guān)心則亂,未免急躁了些,其實該當好好推敲的——宮中人多手雜,沈婕妤未必是心思這樣深遠狠毒的人。”
玄凌眼角微有愧色,低頭道:“兒子謹記母后教訓?!?/p>
太后半是嘆息,“你要真記著才好,口不應心是無用的?!?/p>
玄凌藕色的袍子被殿角吹進的涼風拂得如流連姹紫嫣紅間碩大的蝴蝶的翅,“兒子有如此賢妃,母后所言的不賢之人也不足為道了?!?/p>
轉(zhuǎn)身出去的一個瞬間,甄嬛瞥見簾子后芳若隱約的笑容,亦報之會心一笑。若無芳若,她如何得知太后亦有憐憫徐婉儀之心?若無這些事,如何能成為太后眼中的賢德之妃,得她如此贊許與疼愛?
想到此節(jié),甄嬛遙望碧天白云,從容微笑出來,“去存菊堂看看眉姐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