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的美好,莫過于守著最初的一樁情緣,與那人執(zhí)手地老天荒。之后,再不要有任何的遇見,亦不要有任何的交集,如此,算不算情深?
當年黛玉病容憔悴,寶玉對之信誓旦旦,言道若她死了,他出家做和尚。后黛玉香消玉殞,魂斷瀟湘,他雖肝腸寸斷,對之眷眷難舍,卻終還是接受了那段金玉良緣,與寶釵舉案齊眉。
也曾私定偷盟,更有前緣舊債,仍擺脫不了宿命的囚籠。黛玉心中有著纏綿不盡的情意與悲想,離塵之時,焚了她最愛的詩稿斯絕癡心。這人間,她再無所戀。
緣盡時,無論愛與;不愛.又是否事負,都不重要。王弗離開的子,蘇軾難免悲思,但他生性都達,性都達, 非易感之人。他每日他于明資,務,歸家時,不見嬌妻,亦是惆悵萬千。
當日的鏡臺,未忍收拾,今已蒙上了薄塵,再無如花秀影。妝在內漢鈿依舊,卻已悄然無主。他想者,她也許從不曾離開,只是士院內折花,或于廚下煮茶。
蘇軾很快在詩書中尋到去處,于酒茶里有了歸宿。他甚至依照工弗之意,與父親蘇洵商量,和王弗的堂妹二十七娘訂了婚約。只待汁些日子,她來京行禮。
非他薄情忘了舊盟,而是她之遺愿不忍相違。他深知命運之理人情世事皆轉不出凡俗,他并非屈服,而是妥協(xié)。人這一生,本就如匆,不必執(zhí)于愛,亦不必執(zhí)于恨。若是歡喜,無須糾纏不舍:若是你感,也無須久縈心頭。
誰道,到了次年四月,蘇洵也病逝了。這時的蘇詢,已參與編餐禮書《太常因本禮》一百卷,更是文名留世,也不在來宋明走過一遭。
蘇軾在京任職年有余, 頗有收獲,他雖瀟灑不職,曠達從容,終是偶者之心待來年期滿,升福重用。宣海,縱不肯隨波逐流,亦再難清潔如初。以功名為事,其實,一人他的任途正如人問四月,新潤效陽.卻因蘇南的病重,周間代止。蘇軾拒地了朝常明的金席,為其父來了官職, 和蘇轍還鄉(xiāng)。
之前回眉山是因母親去世,兄弟二人剛中進士,風華正茂,米曾入仕,便匆匆而歸。此番蘇軾頗得宗英賞識,雖屈身史館,苦心歷練,但他志氣不改,只待來日拔播,更上青云。
兩次返鄉(xiāng),一樣的時節(jié),春事爛漫,無遮無攔。皆在他前程大好,萬水千山走罷,飛去云天之時。 命運給了他這樣的巧合,是為磨其心志,還是人生本就坎坷多變?也許所有的巧合都是命定的安排.避無可避,只好隨緣待之。
一路 上田疇村落、桑茶人家,風景依舊明凈曠遠,只是曾經(jīng)相隨之人已成永決。山河不因人改,不以境移.而人卻掙不脫生死離合。
回到眉山,蘇軾將蘇洵、王弗二人各自安葬,又在鄰近的山上種下三千棵松樹,建了一座廟字,以寄衰思多年后,特松樹長放,落入蘇軾詞中,承載了一段千古傷情。
故鄉(xiāng)的山水,一如概往,風秀天然。故鄉(xiāng)的歲月,亦遠離喧囂。
就在蘇軾靜守眉山之時,朝中卻是翻云覆雨。那位賞識蘇子的英宗病逝,神宗維位。過往年多的辛苦磨礪,轉眼東流,而韓琦化一片心意亦成了無憑空言。這位神宗皇帝,重用王安石等人,實施少法,影響了蘇軾的一生。
亦是在此時,王閏之來到蘇軾的身邊,撫慰了他的寂寞,填補了他的荒蕪。她的出現(xiàn),則是要與蘇軾同風共雨,起落一生。 二十五年的朝夕相處,浪跡天涯,便是她此生對愛情許下的最美誓約。
王國之原是王弗堂妹,在出嫁前,家中按排行稱其“二十十娘”?!伴c之”一名, 為蘇軾所取。因她生在閩月,且是續(xù)弦,故為之。她還有自己的字:季璋。
王閏之雖無王弗的冰雪聰明、惠質蘭心,只是個尋常的巷陌女子,但她溫順良善,知足借福,值得托付。當初王弗病重, 為蘇樹下了這段姻緣。那時王周之年十八,本打算擇日人京,卻遇著蘇洵亡,不曾前往。
今在眉山,周喪期端,蘇軾便正式續(xù)弦,將王閏之娶回家。
間之比蘇軾小十一歲,白小在青神與他有過相識。那時的蘇軟剛中進士, 儀表堂堂, 她對之心生仰能。 又見他對堂如王弗一片情深,知他是可托一生的君子。
大婚之夜,新人如王。蘇就心中卻是百轉干回,悲喜交集。迎者,故人已遠:喜者,終成遺愿。王國之眉目間頗有王弗神來。蘇軟心中柔情涌動,其覺欣慰。一時間, 又從清冷的現(xiàn)世中重回夢里,不愿醒轉。
熙寧元年( 1068年)臘月,蘇軾兄弟再次攜了家脊返回汴京,并于次年抵達。憶當年,父子三人沿水路而行,暢吟山水,著成《南行集》。這次,兄弟雖有吟詠,奈何世事變遷,物是人非,終興致不足。此番離開,蘇軾余生再未回過眉山,無意的一次轉身,卻是永別。
這時的京城豐神宛然,朝堂卻已非當年景況。曾經(jīng)欣賞蘇軾的英宗,已經(jīng)去世兩年。就在神宗繼位后不久,即有人上書彈劾韓琦,言他專橫跋扈,執(zhí)掌國柄。神宗雖未聽信讒言,并罷免了彈劾之人,韓琦卻心意闌珊,主動辭官,不復為相。
后來便是王安石掌權,且在這年被任命為參知政事,即副宰相之職。在王安石的鼓動下,神宗決定實施變法,效仿堯舜,大作一番。
然王安石的存在,于蘇軾卻并非好事。蘇洵當年領蘇軾和蘇轍,準備制舉考試時,曾通近王安石,并與之發(fā)生不快。王安石雖為官數(shù)我,卻不背輕易進京,曾數(shù)召不入。此次,他的格回京,領了官職,其中緣由,自是不解。他有詩才,能言善辯,頗有創(chuàng)見,深得當朝權貴賞識;然而,亦有一些人對之不喜,道他偽善虛榮,內藏奸意。
這曲人中,便有張方平和蘇潤。張方平即當年蘇家父于游成都時所拜見之人。他曾與王安石同僚,因些小事而生嫌隙,王安石即與他絕交。
蘇軾疾惡如仇,當初歐陽修要給他介紹王安石時,他斷然拒絕。王安石本有心交好,奈何他拒而不納。后王安石母喪,所邀的客人里,唯蘇洵不往。
蘇洵另有一篇《辯奸論》,乃指桑罵槐,措辭銳利。他把王安石比作王行、盧杞之輩,甚至兼具二人之惡。( 王衍乃西晉時人,竹林七賢之一)的山濤見他,直言:“誤天下蒼生者, 必此人也!”盧杞是唐時人,為人陰險,丑陋無比。郭子儀見他,曾斥退歌女,怕人見他相貌,笑出聲來,得罪了他。)
文中寫道:“衣臣房之衣, 食大能之食,囚首喪面,而談詩書
此豈其情也哉?”此番言詞,換了尋常人,亦來必受得起。
文章最后寫道:“使斯人而不用也,則客官為過,而際人有不滿之嘆,孰知禍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將被其式禍,而吾獲知言之名,悲夫!
這篇《辯奸論》旨在貶斥王安石,竭力反對新黨,在王安石變法實施后傳播開來,署名蘇溝。后代或有爭論,言非蘇海之文,但不礙它筆鋒潑辣,文法犀利。若是蘇詢所寫,足見其先知卓見。若非他文,則是外人借他筆力指摘惡輩,卻為蘇軾兄弟樹下了強敵。
如今的大宋朝堂鉤心斗角,風雨飄搖,凌亂不堪。王安石得勢,蘇軾與他意見相左,故不得重用,被任命為判官告院。這是個低微的職位,與前程無關,也和參政無關。仿佛過往的尊榮在瞬間煙消云散,不留痕跡。
幸而是蘇軾之輩,心懷豁達,自在無拘。世人或可斷毀其前程,卻不可阻礙其風雅。與他相關的事物,通了性靈,皆有妙意。
在落寞時,他結識了附馬王詵。王詵也是風流之輩,喜畫山水,亦善詞筆。二人或于風雨之夕,或在三冬雪下,細酌詞韻,共論書畫,把酒持杯,細品紅塵之樂。
后來,朝中又有了新的變遷。隨著王安石新法實施,司馬光、富弼等諸多賢臣,相繼離開京師。本就荒亂的河山,歐陽修調零,曾經(jīng)喧鬧富麗的京城,似乎只留他一人登高望遠,今時若說真情無價,不為俗事所擾,偏又人心難依,易生隔間,世間許多誤會、怨恨,是否終有一日可冰釋消解?
此時云靜水清,彼時飛沙走石,物換星移只在某個瞬間。人生之事,看似層出不窮、驚心動魄,可哪一樁又算得了大事?
許多時候,男子的遠大志向,抵不過女子現(xiàn)世的靜好。一如清紛紜的王朝,不及庭院平凡的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