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急召,李太醫(yī)一陣風(fēng)似的便趕來了。云燦也不理會他,看著靜伏在胭紅花汁中的纖白雙手似盡染鮮血一般。如此換了兩次水亦不與他多話,他本還靜靜候著,如此良久,不覺耳后漸漸沁出汗來。
云燦拭干手,微微一笑,揚(yáng)一揚(yáng)臉道:“坐吧,秀蓮,去把今年新貢的雨前龍井沖一壺給李太醫(yī)?!?/p>
李太醫(yī)方才坐下,聽得這一句,忙站起來道:“微臣不敢?!?/p>
云燦一笑,拔下頭上的玉搔頭撥了撥頭皮,“沖著你素日的忠心,一杯雨前龍井也不值什么。”
李太醫(yī)連忙躬身道:“微臣雖然不才,卻也知道盡忠職守?!?/p>
云燦話鋒一轉(zhuǎn),微藏凜冽之意,“那么……那副藥應(yīng)當(dāng)是最后幾副了吧?”
李太醫(yī)神色一凜,“一切由得娘娘,娘娘要皇上多調(diào)理幾日也可,只飲一副也可。”
云燦望著窗外深沉夜色,重重疊疊的宮墻將人困得似在深井中一般,以手支頤,不覺微露疲態(tài),輕嘆一聲,“夜長夢又多,本宮要先安歇了?!?/p>
李太醫(yī)俯首道:“微臣先告退了?!?/p>
見他離去,云燦坐在妝臺前任由花宜帶著侍女們服侍卸了晚妝,只由心事起伏。
三日后,玄凌于顯陽殿內(nèi)突然吐血,已是婕妤的許怡人出面告發(fā),玄凌吐血的緣由是因?yàn)榉沉藳_虛道人的金丹。
云燦勃然大怒,下旨絞殺沖虛道人,而舉薦沖虛道人的齊王也被禁足在王府,任何人不得探視。
玄凌昏迷至今未醒,合宮驚慌,時至兩日后,所有太醫(yī)都跪下請罪,暗示皇上的日子就在這幾日了。
當(dāng)晚,玄凌醒過來,精神頭似乎還不錯,云燦心知這恐怕是回光返照了。
云燦捧過湯藥,蓮紋白玉盞中的藥汁烏黑沉沉,似一塊上好的墨玉,只泛著氤氳的白色藥氣。溫婉道:“皇上,該喝藥了?!?/p>
他恍若未聞,抖心抖肺地咳嗽了兩句,問:“其他人呢?”
云燦和靜微笑,“女兒家心思弱,臣妾害怕她們一哭起來攪了皇上清凈,就命她們?nèi)ネ鞯钇砀A?。?/p>
遠(yuǎn)處,似乎有嗚嗚咽咽的女子的啼哭聲傳來,在幽涼的夜里聽來像清明時節(jié)時斷時續(xù)的雨,格外悲涼哀戚。
玄凌側(cè)耳片刻,緩緩道:“是朕的妃嬪們在哭么?她們也知道朕不久于人世了吧?!?/p>
云燦徐徐舀著盞中湯藥,聲線清和:“皇上說話怎一點(diǎn)忌諱也無?;噬先f歲呢。”
“是么?”玄凌面頰上浮出一個黯淡灰敗的笑容,“大周的江山交給予渙,朕很放心。至少會比朕做得要好。至于予漓……”玄凌直直盯著云燦雙眸,“就讓他做個富貴閑王吧?!?/p>
云燦頷首:“渙兒一向友愛手足?!?/p>
聞言,玄凌松了勁,目光逐漸渾濁,疲憊地?cái)[了擺手,“皇后下去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p>
云燦為他掖一掖暗紅蘇繡織金錦被的被角,低柔婉轉(zhuǎn),“皇上累了,好好歇一歇吧。臣妾先告退了。”
云燦緩緩移步,頭上九展鳳翅金步搖微微一晃,珠光金芒絢爛如凌凌而動的碧波星光。
恍惚中,還是在初入宮的深秋,云燦甚愛玫瑰,玄凌便命花房在深秋里培育玫瑰,日日派人送了長春宮來。他長身玉立,豐神朗朗;云燦風(fēng)流裊娜,似玉生香。
只是記憶蒼涼的碎片間,再美好的時光終究被后來的刀光劍影、腥風(fēng)血雨清洗去了最初天真而明凈的粉紅光華,只余黯黃的殘影,提醒曾經(jīng)的美好已當(dāng)然無存。
云燦悄悄伸手抿去眼角即將漫出的淚水,身后帳幔輕垂逶迤于地,靜靜隔開她和他。
乾元三十二年七月十一,大周皇帝周玄凌崩于顯陽殿,年四十五,謚曰圣神章武孝皇帝,廟號憲宗。
皇太子予渙于靈前繼位,登基大典便安排在太極殿舉行。為避兄弟名諱,予渙更名為紓渙,太子妃鐘秀心為皇后,尹氏為靜妃,梁氏為肅嬪,其余姬妾不過封為貴人、美人之類。
云燦作為紓渙生母,順理成章地成為太后,徽號“貞懿”,時稱“貞懿皇太后”,入主頤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