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魁星下凡

聚集在院子里的那些討債人，聽見樓上傳來讀書的聲音，一時(shí)都怔住了。這聲音聽上去，雖然嗓音有點(diǎn)稚嫩，但有腔有調(diào)，更重要的是，讀的都是圣賢之書，而且聲音平和，沒有絲毫的雜亂之象。

大家雖然知道馬員外有個(gè)十多歲的兒子，也天天見到過，卻不知道他會讀書，而且讀得如此美妙，聽著簡直如同天籟之音。

馬員外欠債最多的債主是宮員外，他不到四十歲，家財(cái)萬貫。馬員外足足欠了他八百兩銀子，原本宮員外并不缺這錢，但就是看不慣欠錢不還的人，而且他也認(rèn)為馬員外不是還不起，而是不想還，這才跟隨著大伙一起來鬧?，F(xiàn)在聽見樓上讀書的聲音，心里不禁一動，難道欠債不還的馬員外的兒子，還會如此酷愛讀書？

大伙一怔，隨即議論紛紛。這宮員外想了想，對大伙說：“各位且呆著，待我上去看看，到底是哪個(gè)在讀書。”然后，他就邁著步子，輕輕進(jìn)門，輕輕上樓。等上得樓來，還沒走進(jìn)里面，這宮員外就愣住了……

從門外望去，只見一個(gè)十多歲的清秀少年，正端坐在書桌后，手捧一本圣賢書，旁若無人地誦讀著，更讓宮員外驚訝的是，這少年的身后竟然還隱隱有著一個(gè)身影，在昏暗的燭光下，雖然看不真切，但朦朦朧朧地還能辨出大致模樣，那、那可是魁星老爺呀，所以他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看多了，會褻瀆了神靈。

魁星老爺是誰，讀書人都知道。宮員外雖然讀書不是很多，但他兒子正在讀書，準(zhǔn)備將來參加朝廷的考試，所以他對魁星老爺更是敬愛無比。因?yàn)檎强抢蠣敚髟字煜伦x書人的命運(yùn)，而只有將來能夠考上狀元的讀書人，才有可能得到魁星老爺?shù)那嗖A、護(hù)佑。

如此說來，眼前這位讀書少年，將來一定是要考中狀元的？

狀元是什么？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啊！難道馬員外的兒子，竟然會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宮員外走下樓來，立即做出了一個(gè)斷然決定。他沒有把看到的情景對大伙說，這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他看了看等候在屋子里的那些債主，清了清嗓子，說：“這么些日子咱們來討債，沒有一點(diǎn)收獲，這說明馬員外確實(shí)不是想賴掉咱們的銀子，而是確實(shí)遭了難啦……”

不等大伙說什么，宮員外趕忙說：“要不這么吧，馬家欠的債，暫且先由我代替償還了，至于日后如何處分，那就等我跟馬家交涉了再說，也就是說，日后這欠債，不管大伙的事了，好不好？”

宮員外這話一出口，債主們?nèi)忌盗搜?，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不知道宮員外為什么僅僅是到樓上看了一下，就會有如此天翻地覆的轉(zhuǎn)變，但一聽說有人替馬家還債了，哪里還有不情愿的道理？大伙都紛紛說“好”。宮員外笑瞇瞇地說：“既然如此，各位就帶著欠條，跟我回家取銀子吧?！?/p>

說完，宮員外就邁著八字步，走出馬家的院子，大伙跟隨其后，很快，馬家的院子里就空無一人了。

在樓上讀書的馬起鳳，把宮員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等院子里靜下來后，他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想謝謝小五哥，可轉(zhuǎn)過頭來一看，身后空蕩蕩的，小五哥不知什么時(shí)候已經(jīng)悄悄離開了……

4. 峰回路轉(zhuǎn)

第二天一早，馬起鳳想要出去給主人家記賬，卻見宮員外笑嘻嘻地來了，他一進(jìn)門，就先把馬起鳳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后把一把欠條遞過來，說道：“昨晚聽少年讀書，清脆悅耳，就知道少年不是俗人。”

馬起鳳早知道宮員外是誰了，忙拱了拱手，叫了聲“宮叔好”。

“好好好。”宮員外見馬起鳳彬彬有禮，樂壞了，“不知你父親現(xiàn)在何處，可叫他回家了。你家這債，我已經(jīng)替你們償還了。你父親若還想繼續(xù)開店鋪，我也可再借給銀子。至于還期嘛，等賺了再說，不過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馬起鳳知道是小五哥扮的魁星老爺起了作用，心里暗喜，但臉上還是平靜如水，他先謝了宮員外，又問何事。宮員外說：“我有一子，今年十五歲了，讀書多年，也頗有長進(jìn)，只是還缺一伴讀，想請你出來，帶他一同讀書，一月付銀十兩，未知可否？”

馬起鳳一聽有這樣的好事，自然求之不得，但他還是沉吟了一會兒，然后展顏一笑，說：“宮叔說笑了，一是宮叔有代償債務(wù)之恩，粉身難報(bào)；二是既然一同讀書，又怎可接受這一月十兩的銀子？”

宮員外見馬起鳳如此能說會道，又有禮有節(jié)，便對著馬起鳳的娘“哈哈”笑道：“還有一事，我也一起說了罷。我有一女，今年十二歲了，長相有目共睹，且也聰慧。若令郎不嫌，倒可訂下終身，如何？”

馬起鳳的娘一早起來，就被這宮員外弄得目瞪口呆，現(xiàn)在又聽宮員外說要將小女許配馬起鳳，更不知如何說起，想要拒絕，馬起鳳從后面輕輕扯了她一下，她方才醒悟過來，說道：“這事情大，我一婦道人家做不了主，等我丈夫回來，再做商量吧?！?/p>

宮員外又是“哈哈”一笑：“這就可以了。令郎與小兒一同讀書，自然會見到小女。若是令郎不喜，就算我沒說過此話。”說著，宮員外取出一錠二十兩的銀子，放在桌上，說是先預(yù)付兩個(gè)月。

宮員外離開后，馬起鳳的娘如在夢里，追問馬起鳳是怎么回事。馬起鳳不敢跟娘說實(shí)話，就說自己也不知道。娘想想這事好得不得了，跟登州府的大戶宮員外都是一家人了，心情是何等的暢快??！

沒幾日，馬員外也得到了消息，他滿臉羞愧地回家了。馬起鳳的娘把事情從頭到尾一說，馬員外也驚訝萬分，不過有這樣的好事自己跑上門來，又如何拒絕得了？于是，馬起鳳便很快和宮家小女訂了親，隨后又到了宮家，和公子宮習(xí)玉一同讀書。

宮家早就聘請了當(dāng)?shù)刈詈玫乃桔酉壬?，馬起鳳就無憂無慮地讀起了書；再說那宮家小女，有時(shí)也有意無意地到學(xué)堂來，馬起鳳一見，果然天仙般的美貌，心里自然高興。

馬起鳳一高興就思量著要報(bào)答報(bào)答小五哥，可是不知怎么的，小五哥一見到他，就急忙躲開了，這是怎么啦？馬起鳳一直滿腹狐疑，后來因?yàn)閷W(xué)業(yè)緊張，慢慢地，也就把這報(bào)答的心暫且放下了。

5. 原來如此

馬起鳳有了好先生，進(jìn)步自然更快，宮家的宮習(xí)玉呢，因?yàn)橛旭R起鳳陪伴，相互切磋學(xué)問，比劃文章，學(xué)業(yè)上也大有起色。馬起鳳十九歲那年，與宮習(xí)玉一起進(jìn)京趕考，竟然真的考中了一榜進(jìn)士，連宮習(xí)玉也考中了二榜進(jìn)士。殿試時(shí)，馬起鳳被皇上親自點(diǎn)了狀元，轟動一時(shí)。

馬起鳳當(dāng)初求小五哥救他一家人，并沒有想到會弄假成真，當(dāng)時(shí)想的只是借此嚇退討債的，給自家一個(gè)回旋的余地，哪里想到宮家會信以為真，不僅替他償還了債務(wù)，還把小女許配給了他，一時(shí)覺得有坑騙之嫌，但是想到經(jīng)過努力，日后能考個(gè)進(jìn)士，讓宮家小女做個(gè)進(jìn)士夫人，也是一種報(bào)答。可那都是希望而已，哪里想到他馬起鳳真的會成為狀元了呢？

好幾日里，馬起鳳都暈暈乎乎的，如在夢中。這天，馬起鳳奉旨回家成親，風(fēng)光無限。

宮家小女嫁了狀元郎，更是無上榮耀。宮習(xí)玉考中進(jìn)士，宮家自然是喜上之喜。這宮員外天天樂得合不攏嘴巴，覺得自己幸虧那天夜里親自上了馬家的樓，這才有了今天的風(fēng)光；再想想，宮員外也得意于自己的善心，若不是當(dāng)初決意替馬家還了債，哪里會有眼前的一切？自家小女又怎么會嫁了馬家狀元郎？哈哈……

新婚過后，馬起鳳又想起了小五哥，他派人給小五子家里送去白銀二百兩，并且叫小五哥馬上過來見他，他一定要當(dāng)面好好感謝一番。

那天，小五子惶恐地來到了馬家。幾年不見，小五子已經(jīng)不在戲班里混了，而且長成了一個(gè)壯壯實(shí)實(shí)的男人。他一見馬起鳳，還沒說出一句話來，卻“噗嗵”一聲跪了下來，哭哭啼啼地說：“大人饒命啊……”

馬起鳳很驚奇，說：“小五哥，我得好好謝謝你哩，你這是為甚？”他走上前去，要扶小五子起來，可小五子怎么也不肯起來。馬起鳳急了，把臉一板，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說出來，不管怎么，但說無妨?！?/p>

小五子不哭了，他抹了抹眼淚，把事情的真相說了出來。

原來，當(dāng)初小五子收了馬起鳳的錢后，一路上急沖沖地想去戲班取裝扮魁星老爺?shù)姆b。他走在街上，看到沿街各種各樣小吃，嘴饞了。平時(shí)是沒錢，嘴饞也只能忍著，現(xiàn)如今手頭有錢了，他忍不住放開肚子吃了好幾樣，吃得太多了，肚子突然痛起來，趕緊回家，拉個(gè)不停，又痛得厲害，趴到炕上就起不來了。這一番折騰，直到天快亮?xí)r才安靜下來。所以說，那天晚上，小五子根本就沒能裝扮魁星去馬家嚇走那些討債的人，就因?yàn)檫@，以后見到馬起鳳，小五子只能躲著，他怕因?yàn)樽约赫`事而害了馬起鳳，哪里還敢見他啊！

馬起鳳一聽，怔住了，那天晚上，他明明聽見有人上樓的腳步聲，明明感覺到有人站立在他身后……

小五子痛哭流涕的時(shí)候，宮員外就在一邊，他全聽明白了，原來當(dāng)初馬起鳳是要小五子假扮魁星老爺，但小五子又說那天晚上他根本就沒能過去，可是自己明明看見魁星老爺站立在馬起鳳的身后，若不是親眼看見了，他也不會相信馬起鳳就是日后的狀元郎呀，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狀元郎的岳父，宮員外很快就明白了：那天晚上他看見的，確確實(shí)實(shí)是真正的魁星老爺呀！

馬起鳳也很快明白了過來，他滿含熱淚，沖著蒼天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上天如此厚愛他，他也只有努力做個(gè)好官，以此報(bào)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