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國有一名邸,上書“萬載流芳”四字。
繡撻雕甍,流紈玉徹。
畫棟珠簾一落,盡攏輕煙淡靄入一隅玉宇瓊樓。
這是京城最為繁榮之地,絲毫不輸秦樓“醉秋聲”——梨園。
饒你不識角徵宮商,不通五音六律,出口便有煮鶴焚琴之嫌,卻也能入得閣內(nèi),聽一曲紅塵,這大抵是梨園頗受青眼的緣由。
如今梨園嘉名萬千,卻是繞不開兩人。
二人皆有潘安宋玉之色,相如高長恭之才,有“梨園雙絕”之譽,春秋為名,春者陸離,秋者沈隨。
昔人有言,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
二人以春秋為名,多有此意。
“沈大哥,不多時便是你登臺了,準備的如何了?”媛女娉婷蹀躞,信步款款,端的是扶風(fēng)細柳,腰肢裊娜,一身絳紅衫子修短合度,內(nèi)有玲瓏。
“尚可?!贝芭阅凶右灰u云紋錦繡,墨青緞袍勾幾筆龍紋繡線,黮發(fā)不束玉冠,兀自落了滿裳,如蔭蔽白日青天的陰翳濃云。
女子識得眼前人太久,心知他必是有了十成十的把握。遂斂眸輕笑,“沈大哥,今日這場……”
“是我演的第一千場戲?!蹦凶訑y灼灼星華回身,睫翼纖長微卷,回轉(zhuǎn)斑駁月色。
月下燭旁賞如玉公子,猶勝平日三分。
白日里過分單薄纖細的身段多了幾抹暗影,因畫著厚重妝容而格外蒼白的臉愈發(fā)精致。桃花眼一派倜儻風(fēng)流,秀致多情。高挺鼻梁下唇形姣美,膚如溫玉,倜儻皮相宛如璞玉細琢,回眸一瞬的風(fēng)姿更為出挑觸目,少不得閨秀名媛芳心暗許。
女子頷首,“棠梨祝賀沈大哥,這酒先欠著,等你票這一戲后,再來醉秋聲找我討。”
這是少年時剎那的心動,圄于少女遠黛蠶眉,頓筆處須臾成詩。
此時青稚尚在,棠梨尚不知漂萍之意,不解多舛前途,只道有種依傍,是為晝夜相守,有種長情,喚作山海可傾。
“好。待這一戲終了,我便去討酒,討玉堂春來。”淡色衣裝的戲伶勾唇輕笑,仰首抬眸,眼底映著杳杳星辰,連成一片星輝爛漫。
他喚沈隨。
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fēng)直到夜郎西之隨。是顰蹙禍國的絕代戲伶,名滿天下的絕艷妙人。世家公子千金一擲,只為賞他姿容絕寰,戲腔百轉(zhuǎn)。
此時天下肖想的那人,正向著棠梨淺淺笑。
“夜深沉獨自臥,起來時獨自坐,有誰人孤凄似我,似這等削發(fā)緣何?!?/p>
臺上戲伶布衣僧袍,伴著古佛青燈,唱一支風(fēng)吹荷葉煞,音調(diào)悱惻。
“沈大哥唱腔太好了,陸大哥,你說是是不是?”臺下,棠梨眉眼彎彎,笑意繾綣。
她身側(cè)還立著一人,素白綃衣如雪,鴉羽長發(fā)分明未束,瀉如泉流,卻仍理的一絲不茍。顏如玉刻,身形頎長,如玉比竹,打眼望去便是一名溫文公子,斂衽垂瞼間淡然雅望。
“是?!标戨x聲音泛著冷,渾似白瓷質(zhì)地,卻分明能聽出些許柔來,“把控聽者心緒,熟稔得如運手足,沈隨確非浪得虛名?!?/p>
陸離亦是雙絕之一,與擅唱旦角的沈隨不同,他一手生角演繹得極為漂亮,一曲下來,金銀無數(shù)。
“陸大哥,你們戲伶都是這樣嗎?”棠梨忽的沒頭沒尾問了一句。
“是?!标戨x哄勸的一笑。“戲子名伶登一臺戲,需得兩張皮,一副人皮,一副濃妝。”
棠梨似懂非懂,嘟著涂抹著水紅口脂的唇瓣“誒”了聲。
陸離只無奈一笑。心知棠梨太小,怎會聽得懂。
“罷了?!标戨x轉(zhuǎn)身,“不必懂。等哪日你了解了,便是你獨當(dāng)一面的時候了。”
“棠梨年幼。只需明了此時尚海晏河清便是足夠?!睌埱俚呐右灰u雪衣白紗,栗色長發(fā)高綰,戴一梨木簪,眉目溫柔,似江水洗練,干凈柔和得多了一絲縹緲出塵氣。
女子身旁立著正含笑的沈隨,棠梨眼眸一亮,陸離也勾起唇角。
“演完了,”他抬手輕拍沈隨的肩,“今晚可想去逛逛梨花巷?”
沈隨一挑描畫精致的眉,“自然,不過去前需得向醉秋聲討些酒水,你說可是?我看玉堂春便很好?!?/p>
相處多年,陸離心下雪亮,心知沈隨這是饞了,莞爾,起了逗弄之心,“自然,須是醉秋聲的玉堂春,才留得住秋公子這張刁嘴?!?/p>
沈隨橫陸離一眼,風(fēng)雨不動的移開了目光,淡定的仿佛方才票戲時身旁端坐的笑面老佛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