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離開公寓樓,在通往前廳的大理石臺階上停步,萊洛伊?杰薩普,他們的看門人,正端了水喉沖洗連接屋子和外面大街的步道。做事時,他總帶著那種受了委屈的執(zhí)著,仿佛在呼告天庭,求上主開眼,看看他所遭受的不公,這讓各種瑣碎不堪的苦差事都染上陰郁的顏色;他一邊干活,一邊讓嘴唇隨著雙手蠕動,制造狂妄悖逆的念頭幫他取樂,他的心智永遠在排演,排演被迫接受的不平待遇——他必須默默忍耐這許多不公,因為他屬于被剝奪基本權(quán)利的階層,是不幸小佃農(nóng)的不幸子嗣,是苛嚴社會的可憐受害者,只要有腦子的人都會承認這一事實,而且怕是早已承認。
他知道兩位女士和一個小女孩站在了臺階上,但假裝沒有看見,也沒有抬起水喉,停止沖刷石板地面,讓她們通過;恰恰相反,他轉(zhuǎn)身面對街道,小心翼翼地避開眼神,把水流順石板地面引向房屋,三個人不得不飛快逃回門廊上??匆娝齻兊捏@慌失措,他抬起一只手,蓋住嘴巴,隱藏口角的笑意。
布瑞德洛夫太太按捺住火氣?!叭R洛伊,能行行好嗎?挪開水喉,我們要去開我弟弟的車,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
他裝出沒聽見的樣子;這一幕能延續(xù)多久,就延續(xù)多久吧;可莫妮卡卻不耐煩了,她揚聲大叫,“萊洛伊!今天你徹底神經(jīng)錯亂了嗎?”
他報之以傲慢的瞪視,仿佛還拿不準該怎么對付她;接著,他不無遺憾地轉(zhuǎn)動水喉,讓水淌在草坪上?!拔矣泄ぷ饕?,”他喃喃道。“可我猜你對此一無所知,是不是?我哪兒有坐了巴士參加野餐會的時間?我有大堆的工作要做?!?/p>
他單手叉腰,站在那兒,想著別人對他的利用有多么不義。他沒有寬敞的公寓大屋居住,沒有仆人供其差遣、撒氣;他沒有漂亮的汽車可以開來開去;他根本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開來開去,除了那輛破爛的廢鐵,連收垃圾的也不肯要。他沒有好看的衣裳穿;小時候也沒有私立學校念,那要耗費好大一筆鈔票,一文不值的學生還常常去野餐。沒有,先生!他必須徒步走到學校!無論什么天氣都一樣;絕大多數(shù)時候腳上連鞋子也沒有。但是,即便如此,他依然比占了全世界所有好處的那些傻蛋聰明許許多多;只要他愿意,隨時都能從傻蛋們身上榨出鈔票……
他覺得自己可憐得無以復加。不,先生!他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像羅妲一樣大的時候也是如此。整個世界就是一場陰謀,密謀著騙取他應得的所有東西,他這樣想。眼看兩位女士和一個小女孩走過濕漉漉的石板地面,等她們就要踏上人行道了,他驟然轉(zhuǎn)了半圈,水喉飛入半空,把三個他極度輕視的對象的腳澆得透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