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送來的晚飯十分精致,宋芷瑤看著卻沒有什么食欲,不過畢竟是皇后的賞賜,她還是忍著把飯菜吃完了。好在還有一小瓶果漿倒是酸酸的很爽口,稍微緩解了一點她對于食物的拒絕。
宮女收拾了東西離開以后,宋芷瑤就躺在床上發(fā)呆。
這趟進宮丟人算是丟大了,天都里的人們應(yīng)該有好些年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了吧,這下要出名了,父親在禮部做事會不會也被人笑話呢?
父親從小就教了自己很多東西,只是自己怎么都學(xué)不會。
昨日還因為喬顏成為眾矢之的,今日卻又被她護在了身后,宋芷瑤感覺很奇怪。
想到喬顏,就會想到小時候的事,心情變得更加復(fù)雜。
她起身,又坐到了鏡子前,開始打量鏡子里的自己。
鏡子里的那張臉,輪廓還是很精致的,感覺應(yīng)該是張美人的臉蛋,可是從右臉頰到下巴有一條又長又深的棕黑色疤痕,左眉上則有一塊很大的紅色胎記,左眼的眼皮幾乎都黏在了一起,留下一小個縫隙勉強能讓目光穿出,剩下地方的皮膚看上去也很不好,皺皺的,像極了遲暮的老人。
她用手扶上自己的臉,觸感很光滑,很柔軟,還有點燙,就像初生的嬰兒,臉上的疤痕皺紋就像完全不存在一樣。
宋芷瑤就這樣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撫摸著自己的臉。
摸著摸著,就感覺臉越來越燙。
宋芷瑤摸了摸額頭,額頭也很燙,莫非是發(fā)燒了?
可是也不像,自己也沒有風(fēng)寒的癥狀。
慢慢的,她開始感覺自己渾身都開始發(fā)熱,身體躁動著,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意識也開始逐漸模糊。
“來人......來人......”她呼喊著,門外沒有任何反應(yīng)。她走到盆邊想洗把臉冷靜一下,還沒摸到水,突然出現(xiàn)了一人從身后將自己抱住。宋芷瑤覺得自己的身體更加的燙了,她瞬間意識到自己被人下了藥。
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那人攔腰將她抱了起來往床邊走去。宋芷瑤努力睜眼睛想看清楚那人的樣子,可惜他用黑布蒙了個臉,她完全看不出來是誰。
“你放開我......”宋芷瑤試圖威脅他,沒有力氣的聲音從她口中傳出變得如同呻吟一般,那人渾身一顫,將她扔到床上,開始脫她的衣服,大手在她身上四處流連。
宋芷瑤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身體卻愈來愈不受控制,“我求你了,你放開我......放開我......”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她奮力掙扎,身上的衣服越來越少,咬牙一使勁,踢倒了床邊的一個花瓶,花瓶落地,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
外面似乎有人聽到了動靜,有腳步聲逐漸向這邊靠近,宋芷瑤用力掙扎希望外面的人能聽到快點過來。蒙面人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動靜,停頓了一下,隨即將宋芷瑤抱起,從背面的窗戶掠了出去。
蒙面人的輕功極好,抱著個宋芷瑤還能飛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皇宮的夜晚十分安靜,蒙面人一路上避開了偶爾巡邏的禁軍,帶著宋芷瑤飛到了一處偏僻的宮殿。宋芷瑤都要絕望了,這里不是更沒有人了嗎?
后面再次傳來了腳步聲,剛剛那人居然追了過來,蒙面人帶著宋芷瑤,半天沒將他甩掉。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蒙面人猶豫了片刻,將宋芷瑤扔在了地上,自己飛身而去,立刻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后面的人趕了過來,沒有再去追那個蒙面人,而是落到了宋芷瑤身邊。
宋芷瑤的體溫在不斷地升高,整個身體都燙到發(fā)紅,不停的顫栗著,勉強睜開的眼睛里看到了來人,白衣翩翩,是齊王,顧銘往。
被抱過來的時候,宋芷瑤上身就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肚兜了。
顧銘往一皺眉,將自己的披風(fēng)脫下來給宋芷瑤裹上,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皮膚,被燙手的溫度嚇了一跳。
“宋小姐,失禮了。”顧銘往隔著披風(fēng)將宋芷瑤抱進屋內(nèi)放到床榻上,抽了她的手把了把脈,眉頭又皺了一下。
“宋小姐,你還能聽清楚我說什么嗎?”
宋芷瑤努力地點點頭,顧銘往清淡的聲音鉆入耳中,身體更加躁動。
“你應(yīng)該清楚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最多再有半個時辰,你就會因承受不了自己的體溫而死。我......”顧銘往沒有再說下去,他知道宋芷瑤心里應(yīng)該很清楚。
淚水止不住的涌出,襯著發(fā)紅的臉,在他人看來,其實,特別動人......
顧銘往沒有注意那么多,他只是盯著宋芷瑤的眼睛,那里面除了淚水,還有深深的絕望。
“......救我......求......你,救我......”宋芷瑤的眼神那么絕望,卻又充滿堅定,仿佛在告訴顧銘往:我不想就這樣死,我不甘心。
顧銘往悄悄深吸一口氣,語氣還是那般清淡,“宋小姐,失禮了?!?/p>
宋芷瑤閉上了眼睛,又是一行淚水流下......
身體的溫度降了下來,但是一點力氣都沒有,宋芷瑤甚至做不到自己穿上顧銘往從柜子里翻找出來的衣服。顧銘往小心翼翼地幫她勉強將衣服穿上,將她橫抱起來帶回了她原本的房間。
四周依舊安安靜靜,沒有一個人。
將她放在床上后,顧銘往認真地看著她。
“我會負責(zé)的。”
“不必,你救了我的命,多謝。”宋芷瑤將自己全部都埋在被子里,傳出來的聲音也嗡嗡的。
“剩下的我會處理好,不會有別人知道......”顧銘往說著頓了頓。
“我會負責(zé)的?!彼终f了一遍,說完就離開了。
宋芷瑤從被子里鉆了出來,開始低聲地哭泣。
哭聲從屋里悄悄地傳了出來,沒有人聽見。
宋芷瑤從宮里回來后,就沒再出過房門。除了逗逗小狐貍小白,就是坐著發(fā)呆。
宋曄一忙完就跑回來看她,滿臉憂色地看著自己面無表情的女兒。宋芷瑤和父親老實交代了賞花宴上發(fā)生的事,沒有提昨晚,宋曄只道是女兒丟了面子不開心,安慰她說不用在意什么的,也不用擔(dān)心自己不會受影響??此诬片廃c頭他就放心的離開了。
她繼續(xù)坐在凳子上發(fā)呆,小梨在一旁收拾東西。
“小姐,你穿進宮的那身衣服呢?你是不是忘帶回來了?”
宋芷瑤輕輕地“嗯”了一聲,小梨一邊念叨可惜一邊收拾別的。
那是她很喜歡的衣服,但早在那個蒙面人的手上變成了碎片。一想到蒙面人,宋芷瑤忍不住一個顫抖。
那是誰呢?為什么是自己呢?
她又伸手摸上自己的臉,柔軟如初。
也不知道現(xiàn)在外面,會不會在議論那幾天的事?會不會談到自己,會不會說到喬顏和梅姝?
當(dāng)然會的。
事實上,整個天都現(xiàn)在都是關(guān)于宋芷瑤的傳言,遠遠的壓過了梅姝喬顏的鬧劇。大街小巷,茶樓飯莊,大家都在談?wù)摗?/p>
“你聽說了嗎?宋家那個幾年不露面的小姐,竟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這能不聽說嗎,說那宋家小姐在賞花宴上一出現(xiàn)就驚為天人,那么多官家小姐,沒一個比得上的!”
“宋大人悄無聲息地養(yǎng)了個好女兒啊。”
“我剛從錦緞莊過來,戶部尚書家夫人正在那買東西呢,聽說要給兒子去宋家提親?!?/p>
“這下宋家的門檻都要被踩爛了?!?/p>
“戶部尚書哪里比得上齊王,這賞花宴是給齊王選妃,宋小姐鐵定要成齊王妃了!”
“你怎么不說皇上要納她為妃呢?”
“皇上獨寵允貴妃你不知道呀?”
“要這么說我覺得允貴妃肯定都沒宋家小姐好看?!?/p>
“越說越離譜,你小心被天都府衙抓進去哈哈哈.....”
......
......
宋府的后院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人來打擾。
宋府的前院早已是熱鬧非凡。
天都,來了很多提親的人。
宋曄官職不高,只身一人沒有家族支持沒有勢力,只靠自己的努力博一個好官聲,造福百姓,養(yǎng)活女兒和家中幾個仆役。按宋家的地位,哪里指的上能給宋芷瑤嫁個什么大戶人家,只盼安穩(wěn)度日便好。
可如今人盡皆知,宋芷瑤是個大美人,這就不一樣了。單憑這美名就很給自家長臉,再說,誰家不想要個漂亮兒媳,將來孩子也能生得漂亮。宋家不太好也不算差,自然是送禮上門提親了。
忙得宋曄告了幾天假來應(yīng)付來訪的客人。
隨便拎一個都是比他官職高的大人物,雖不奉承但也需要好好招呼。
宋曄心知女兒肯定是不愿意的,只是怎么拒絕那些大人物們就很需要方法,一不小心丟了官職事小,萬一被記恨報復(fù)那才是麻煩大了。連著幾天絞盡腦汁應(yīng)付那些求婚者,宋曄的臉都快愁成個苦瓜了。
就這樣過了三天后,宋芷瑤從花園回房間時看見小白的爪子下面壓了什么,抽出來一看是一封信,信封上寫著:“宋小姐親啟”。
看見“宋小姐”三個字,明明這是外人對她一個正常的稱呼,宋芷瑤卻一瞬間就想起了齊王顧銘往。
宋芷瑤在心里對自己搖了搖頭,不管是誰,信既然能直接出現(xiàn)在這里,就說明了它的不一般,還是先看看吧。
一打開,宋芷瑤就傻眼了。
“明日未時,城西碧流山清流亭見。——顧銘往”
竟然,還真是他。
宋芷瑤一時有點枉然,拿著信發(fā)了會呆。發(fā)完呆就點了蠟燭把信給燒了,有紙灰掉在了小白身上,嚇得小白飛快地跑了。
去還是不去?
宋芷瑤又坐到鏡子前,銀鏡中的那個女子還是那般丑陋。
宋芷瑤做了個夢。
夢中,她站在一座特別空曠的宮殿里,宮殿的最深處,有高高的臺階,臺階的盡頭,是一個華麗的王座,鋪了紅色的絲絨,上面似乎有什么白白的東西。離得太遠看的不是很真切,宋芷瑤想要走進一點,卻聽見后面有人在喚她的名字。轉(zhuǎn)頭想看看是誰,然后她就醒了。
一看是小白在輕輕地咬她頭發(fā),將頭發(fā)從小白嘴里搶了過來,宋芷瑤直起身,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亮了。院子里隱隱有些仆人路過的聲音。
外面似乎天氣很好的樣子,她邊撫摸著小白邊想著,就當(dāng)出去散散步是不是也可以?
宋芷瑤讓小梨偷偷在后門備了馬車,避開前門依舊很多的求親的人們,向著碧流山駛?cè)ァ?/p>
未時不到一刻,馬車就已經(jīng)到了碧流山,她讓小梨帶著人把馬車停的遠一些,獨自走向清流亭。
上一次來這里,還是十二歲的時候了。宋芷瑤小時候很愛和天都的小姐閨秀們一起出門玩。她從來沒有想過,別人眼中的自己會和自己眼中的不一樣。她一直以為,是別人對她很好,不會提及她臉上天生的傷痛,身邊的人都是特別溫柔的。
碧流山以槐花而聞名,那年槐花開的正好,天都的小姐們一起去碧流山賞花踏青,還請了位畫師在清流亭為各個小姐作畫,好不快哉。宋芷瑤因此得到了她人生的第一張畫像,畫上的女孩眉眼精致,容顏姣好,比在場的別的女孩都要可愛動人,她看著畫像震驚到久久說不出話來。畫師看著拿著畫像的宋芷瑤滿臉遺憾,“老夫已經(jīng)盡全力了,仍無法完全繪出小姐您的花容月貌,憾哉憾哉!”
那天回去的路上,她不小心聽到了梅姝和別人的對話。
梅姝:“宋芷瑤神氣什么呀!不就是一個破畫像,有什么了不起的!??!”
“是沒什么了不起的,她本人確實比畫像好看多了.......”
梅姝:“你幫誰說話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她真的長得很好看啊,要不是這樣憑她爹那點職位誰要帶她玩?!?/p>
梅姝:“哼!有機會我一定要把她臉給劃了!”
回府之后,宋芷瑤就立刻找到父親,讓他給自己畫幅畫像。宋曄笑瞇瞇地摸摸她的頭,“瑤兒,父親不擅丹青你是知道的,要不然父親早就給我的好瑤兒畫好多畫像了,我的瑤兒這么可愛。嗯?瑤兒手里拿的是今日賞花的畫嗎?這畫就畫的很好呀,雖然不及真人的神態(tài),瑤兒可比這畫像好看多了?!?/p>
宋芷瑤低頭又看了會畫,回房間后她又和小梨確認了一遍,小梨奶聲奶氣地告訴她:“我家小姐最好看了,天都沒一個小姐公主比得上的!”她坐在水鏡前,一會看看畫,一會看看鏡子里的自己。
那天以后,宋芷瑤斷絕了和所有官宦小姐的來往,只在家安靜的看看自己的話本游記,偶爾遮了面紗和小梨出門轉(zhuǎn)轉(zhuǎn)。
一轉(zhuǎn)眼已是四年過去。
正是碧流山的槐花開得最好的時候,白色的小花朵綴在小葉中,散發(fā)出陣陣幽香。繞過幾棵槐樹,花影搖晃間,宋芷瑤看見了亭中白色的背影。待她再走近些,那人就轉(zhuǎn)了過來,沒有任何意外與驚喜,是齊王顧銘往。
宋芷瑤走入亭中,低頭對著齊王行常禮。
顧銘往抬手想扶她起來,卻被宋芷瑤后退一步給避開了,他默默收回手?!八涡〗悴槐囟喽Y。”
“齊王尋我來所謂何事?”宋芷瑤抬頭就對上了顧銘往的眼眸,他的眸子竟是有些淡淡的藍色光澤,并不是尋常的黑色或者棕色,透著宋芷瑤初見他時那種深深的疏離感。
顧銘往道:“我說過,我會負責(zé)的?!?/p>
那晚的噩夢瞬時在眼前浮現(xiàn),宋芷瑤身體忍不住開始發(fā)抖。顧銘往想要扶一下她卻再次被避開?!安挥谩!彼诬片幣ψ屪约烘?zhèn)靜下來,讓自己說出的話語至少不會顫抖。
“我知道這樣貿(mào)然的求親很失禮。但是你不想查清是誰給你下的藥嗎?”
宋芷瑤瞪大眼睛看他。她想過查,她想過報仇,但是她想不到任何辦法,她進不了皇宮,她不敢告訴父親更不敢告訴別的任何人,對于一個姑娘而言,這就是她的命。
仿佛是看透了她的內(nèi)心,顧銘往道:“做我的王妃,上皇族金冊,你就有機會進宮有機會調(diào)查?!彼蝗活D了頓,宋芷瑤投來一個疑惑的眼神。“如果你依舊留在家,萬一......若是有了身孕,你要怎么辦?你也沒法嫁給別人?!?/p>
是啊,一個不完整的身體,即使定親,又如何敢嫁呢?
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名字,立刻又被自己狠狠地否決掉,怎么可能呢?
“我現(xiàn)在很需要一個王妃,你也看到了皇上和皇后的態(tài)度,與其讓他們?nèi)麄€人過來,我不如自己決定。成親后,我保證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你依舊是自由的。等你查到真相后,若是時機合適你想要離開,我絕對不會阻攔。算是一個交易,怎么樣?”
顧銘往平靜地說著,宋芷瑤安靜地聽著。
從12歲以后,宋芷瑤的人生理想就是能夠和父親一起,安然度日。顧銘往說的她很清楚,這是她現(xiàn)在最好的選擇,對彼此都有益無害,父親可能會有一點擔(dān)心,但是總比丑事被曝光好太多。
成為齊王妃,查出下藥的人,等時機合適就離開,和父親商量一起回老家去,一世安然。
想到此處,宋芷瑤覺得身體的恐懼感都消失了,再次直視起顧銘往的微藍眼眸。
她說:“好,我嫁。”
恰巧有風(fēng)吹過,吹得槐花枝條不停搖晃,槐花從枝條上如同白雪一般簌簌地落下,涼亭瞬間被槐花充滿,兩個人站在花雨里,仿佛特別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