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遠(yuǎn)視角:
今天早上是被吵醒的。我以為還是清晨,看了一下時間才發(fā)現(xiàn)竟然九點(diǎn)半了。窗外能聽見很多村民用本地話大聲嚷嚷,人數(shù)大概有十幾個,圍在我們住的地方門前。我匆忙起床,想先到外面看一下情況。我們一行,除我之外所有人都聚集在客廳,亂塵在門口和村民交涉,似乎是村民們有情緒,亂塵在賠禮道歉,并一邊給村長打電話希望他趕緊來解圍。
村民的表現(xiàn)是可以理解的,我們一伙人進(jìn)入這個寧靜的村子,村民為了招待我們大費(fèi)周章,最后卻出了這么大的事……妤茱站在可莉旁邊,老江離得很遠(yuǎn),靠在墻角插著手保持沉默。兩個人一點(diǎn)眼神交流也沒有過。我回憶起昨晚看到的"不該看的一幕",心里說不清什么滋味,只想快點(diǎn)忘記這些事。雖說這兩人從前就是情侶,但是現(xiàn)在似乎各自都有交往的人……也許人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之下會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村長一時半會兒趕不過來,亂塵和村民們難以達(dá)成一致。村民的意思是趕我們走,爬荒山溝也得走。不管我們怎么解釋爬不過那個山溝,村民也接受不了。最后,熊貓有點(diǎn)翻臉,他大聲對村民說,我們自己想辦法找工具爬山,哪怕搭一座橋也保證離開,再給我們半天時間。村民心里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也算有一個臺階可以下,便陸陸續(xù)續(xù)撤退了。
"現(xiàn)在怎么辦?耗到明天?"亂塵問熊貓。
"沒法辦,我們只能做做樣子去找爬山的工具。搭一座橋是大事,這種偏僻的地方,即便警察也得調(diào)動很多資源才行。等上三五天都不稀奇。"
"那些人明天再來攆我們怎么辦?"妤茱問他。
"你問我我問誰呢?"熊貓喪氣地說。我才發(fā)現(xiàn)他感冒似乎好了,帽子和口罩也不戴了。
"這樣吧…."老江終于開口,"我們至少表現(xiàn)出來態(tài)度,也好安撫他們。我們這就去村里搜尋一些工具,看能不能做一些繩索梯子之類的東西,或許真的能爬過那個山溝,就更好了。"
"只能這樣了。"亂塵說,"我們分頭行動吧,去村子里挨家挨戶賠禮道歉,順便看看有沒有類似的工具。我和熊貓一組,辭遠(yuǎn)和芫芫一組,老江加上妤茱和可莉三個人一組。三組人,可以嗎?"
大家沒有點(diǎn)頭,也沒有搖頭,不情愿也沒有用,這是眼下唯一的辦法。臨出門時,我不禁又瞟了一眼,老江陪著妤茱和可莉走了出去??赡苤挥形乙粋€人覺得他們非常不自然吧。
我和芫芫肩并肩,沿著小河往上游走。我問她身體好些沒有,芫芫頗有距離感地莞爾一笑。說謝謝我昨天的照顧,她現(xiàn)在沒事了。我感覺今天的芫芫雖然還帶著倦容,笑容里卻有如釋重負(fù)般的溫柔。
"實(shí)在有點(diǎn)不好意思,大老遠(yuǎn)把你從上海叫到這里,出了這種事,現(xiàn)在還困在深山孤村。"我對芫芫致歉。
"別這么說啊辭遠(yuǎn),當(dāng)初不是說好,我們一定會去落落的家鄉(xiāng)嗎。是我自己要來的,而且我很期待和你們重逢,再次見到你們實(shí)在太好了,盡管出了這種事。"芫芫說道。
"我也覺得能見到你們,很開心。尤其是你,我還以為畢業(yè)后再也沒機(jī)會見了呢。"
"怎么會!下下個月,我還打算邀請你們來上海呢……如果大家有時間的話……"芫芫的臉紅了。
"啊? 不是吧? 下下個月……有什么事?等等!結(jié)婚嗎?"我興奮地問。
結(jié)婚兩個字說出來的瞬間,芫芫甜蜜又有些害羞地笑了。無論平時多么高冷的姑娘,在這一刻都幸福得像一個小女孩。
"你怎么不早說呢? 真沒想到啊!我還以為我們當(dāng)中最早結(jié)婚的鐵定是妤茱呢,沒想到你動作這么快!"
"這次大家原本的目的是祭奠落落,本來說也不太合適,所以先別說了,等回去一切都過去再找時間說吧。"
我點(diǎn)點(diǎn)頭,開心地挽緊芫芫的胳膊。哪怕是片刻也好,美好的事情讓我暫時忘記現(xiàn)實(shí)。
山坡有點(diǎn)陡,兩旁的人家冷冷清清大門緊閉。我真心不知道如何敲開門,對村民說對不起我們不但來打攪還弄出了事件,現(xiàn)在還要找你們借一些工具逃離這里。 我們傻傻地走到了盡頭,實(shí)在是哪一家也不好意思敲門。芫芫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對我說道;
"昨天我做飯時找了一位阿姨借材料,我們要不再去看看?"她踮起腳,努力尋找路。
"是好說話的村民嗎?"我問她。"非常熱情,大部分村民還是心腸很好的吧,即使出了事也不是所有人都怪罪我們。"
"那就走吧。"我說。反正現(xiàn)在只能走步看一步了。
我們又轉(zhuǎn)了一個彎,很快就走到一戶人家門前,那戶人家的房屋稍有不同,不是那種民族風(fēng)格的,就是樸素的磚瓦房。芫芫主動去敲門,一位中年阿姨有點(diǎn)擔(dān)心地打開一點(diǎn)點(diǎn)院子的門,但一看芫芫便放心地把門打開讓我們進(jìn)來。
"是你啊,你又來了?"阿姨見到芫芫很熱情。
"今天又來給您添麻煩了,真不好意思。"芫芫寒暄道。
"別這么說,大老遠(yuǎn)來的都是客人……""謝謝您,這位是我朋友辭遠(yuǎn)。""阿姨您好。"經(jīng)芫芫介紹,我也趕忙間好。
阿姨示意我們坐下,但是芫芫為難似的對她說∶
"往鎮(zhèn)上的橋斷了,我們想盡快回鎮(zhèn)上,就得爬山溝過去,您這邊有能用上的工具嗎?"
"橋斷了啊……那可不好辦了。咱們這唯一通往鎮(zhèn)上的就是那座吊橋。哎呀,這要什么時候才能修好…"阿姨擔(dān)心地說,她似乎還不知道橋斷了?;蛟S也不知道儀式場館昨天的慘劇。這樣也好,我們也能輕松面對她。
"恩,是啊……"芫芫擔(dān)心地說,"您這有什么能用得上的工具能借給我們嗎? 謝謝您了.…."芫芫比較正式地低下頭懇求她,我也跟著一起低下頭。
"別擔(dān)心,沒問題。家里男人不在,那些玩意我也不太懂。后院里你們看什么能用得上,就盡管拿去!"那位阿姨說得很爽快,拉著我們就往后院走。我覺得又欠了別人的情,臉上火辣辣的。其實(shí)我們也不知道要拿什么工具,估計是繩子之類的東西?或者是梯子?
阿姨家里似乎只有她一個人,整潔且樸素。經(jīng)過堂屋,我們來到后院。后院就顯得很雜亂了,堆滿了雜物。我在雜物堆里面翻出來一大捆麻繩子,還有一扇小竹排。實(shí)在是挑不出什么,我們就拿了這兩樣?xùn)|西。我們千恩萬謝,阿姨表示沒關(guān)系。臨走的時候,芫芫趁阿姨不注意,在堂屋的柜子上悄悄放了一百元錢。阿姨送走我們的時候,一個勁兒地說今后再來玩。我們則一邊后退—邊彎腰道謝。我不禁佩服芫芫心思細(xì)膩?zhàn)鍪鲁墒欤€有這位熱情阿姨的淳樸善良。
沿著河走回住處的時候,大家都已經(jīng)回來了,我們原來是最慢的。三組人,拿了差不多的東西。老江、可莉、妤茱三人拿了一大卷廢電線,說是找不到合適的繩子。亂塵和熊貓拿了很多短竹棍,還有一個鋁合金的小梯子。熊貓拿了好幾副舊的線繩手套。我們把東西堆在一起,圍一圈站著。從現(xiàn)實(shí)的角度思考了一下,發(fā)現(xiàn)想要爬上山溝只有線繩手套算是實(shí)用的,其他都不知道怎么用上。
"這繩子也能用……"老江指著麻繩和電線,"就是有點(diǎn)臟….."
亂塵不停搖頭,深深嘆了口氣道∶"梯子和麻繩可以綁在一起卡在大樹中間,竹排可以做下去時候的滑梯??傊?,我們都整理好,試試吧。"
"這些東西太臟了,這竹排……這繩子要用的話得洗一下。"妤茱厭煩地說,這個時候還在乎干凈也就妤茱了。
我是比較悲觀的,我不敢說出來。我覺得無論如何我們這些人是不可能爬過那個山溝的。我們現(xiàn)在做的都是自我安慰,為了找點(diǎn)事而找點(diǎn)事。
此時,可莉突然說了一句話,大家都安靜了。
"剛才不是說我們找工具只是做做樣子給村民看嗎?現(xiàn)在難道真的想爬出去?"
可莉的問題非常有道理,我們本來演給別人看的,現(xiàn)在自己竟然不知不覺信了
所有人再次垂頭喪氣,氣氛陷入莫名的悲哀。此時外面敲門,劉村長走了進(jìn)來,喘著粗氣。劉村長環(huán)視了我們一圈,臉色不是很好看,我們不敢和他對眼神。
"你們啊,這是想干什么? 做火箭嗎?你們大學(xué)生真厲害啊!"
"不是的村長,我們理解大家的心情,我們也想早點(diǎn)離開別再給大家添麻煩了。"亂塵對村長說。
"麻煩已經(jīng)出了,關(guān)鍵是怎么解決!你們走了,麻煩也跟你們一起走嗎?"劉村長皺眉言道。
他說的有道理,翻譯過來就是——你們?nèi)橇寺闊┚拖胍蛔吡酥?大家無言以對,我才發(fā)現(xiàn)我們雖然工作了幾年,但是面對很多事情還是和小孩子無異,不知該如何處理才好。
"你們啊……唉……",劉村長嘆了一口長氣,"走,先來幾個人跟我走,去儀式場幫忙。我上午臨時打了一口棺,人不能就那么一直擺在那啊!那是你們的朋友啊!我們先臨時把人安放了,然后搭一個靈堂。""不等警察來了再說嘛?"亂塵焦急地問。
"來什么啊,哪有這么快啊!這窮鄉(xiāng)僻壤修個橋你以為這么簡單啊!?這好幾天你們的朋友就那么放著嗎?"劉村長呵斥我們。我們無言以對,只能聽大人的安排。
亂塵、老江、熊貓三個男生要跟村長去儀式場館那邊。四個女生中,我和可莉表示可以去幫忙,但是妤茱和芫芫說實(shí)在不太想見到尸體,也不想去那個場館。"你們?nèi)グ桑液蛙拒驹谶@里做點(diǎn)吃的等你們,順便把這些工具洗一下綁好,萬一能用得上…."妤茱說,言外之意是雖然不想去幫忙。但是也可以在這找點(diǎn)活兒干。老江看出來她的意思,馬上說∶"行吧,那這邊就拜托你們了。洗刷臟東西不要去上游,村民還要洗衣洗菜的……往下游去洗啊!"
"知道!這我還不懂嗎?!"妤茱不耐煩地對老江說。
我們忐忑地跟在村長身后,這位劉村長已經(jīng)不像剛見面時那般親切熱情了,眉眼間慍色密布。
來到儀式館,周圍已經(jīng)沒有人,村民恢復(fù)了各自的生活?,F(xiàn)在時間差不多中午十二點(diǎn),前些日子的陰雨遠(yuǎn)去,今天陽光明媚,明媚得甚至有點(diǎn)虛假。村長指揮我們在儀式館后門的空地上搭起了一個簡易的靈棚,三個男生加上我和可莉,不到半個小時就弄好了。不知為何,我專心于穩(wěn)固這個靈棚,各個地方都綁緊,因?yàn)槲也幌氪彘L說出那句∶好的靈棚搭完了。因?yàn)槟蔷鸵馕吨覀円グ洋@夢的尸體放進(jìn)棺材,然后擺在這個靈棚里。
很明顯,其他人和我的想法一樣。最終,村長還是告訴我們,靈棚搭好了,現(xiàn)在男生去抬棺材,我們兩個女生把靈棚里面打掃干凈弄一個簡單的桌子。農(nóng)村對這些事還是非常講究的,即使死者與己無關(guān),也要盡可能不出差錯。
三個男生跟隨村長去抬棺材,我和可莉繼續(xù)打掃。期間一直未曾開口的可莉?qū)ξ艺f道∶
"辭遠(yuǎn),對不起你能一個人打掃這里嗎?我想去辦一點(diǎn)事? "
"怎么了?你不會不舒服吧?""不是,我想去那邊樹林里走走…."我忽然明白過來,可莉可能是怕一會看見棺材和尸體。我也一樣,但是之于她和驚夢的關(guān)系,恐怕更難以面對。
"明白了,你別走遠(yuǎn)哈,不要一會兒找不見你了。我們一會兒就在這等你哈。"
可莉攥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感謝。還是那樣冰涼纖細(xì)的手。
我一個人慢慢地、仔仔細(xì)細(xì)打掃這個靈棚,有一種不知源自何處的使命感,告訴我必須打掃得體體面面。大約下午一點(diǎn)五十分,劉村長和三個男生四個人各自抬著一個長方體的一角,吃力地從遠(yuǎn)處走來。那是村長臨時打的一口木棺材,非常簡陋,很多地方甚至不合縫。村長用厚白紙把整個木棺包住,才顯得鄭重一些。不過我們沒有資格抱怨,這是村長一早自己弄的。我懷疑他到現(xiàn)在可能都沒休息。我深感慚愧和無力,所謂成年人和孩子的區(qū)別就是∶ 出了大事情之后,成年人會最短時間內(nèi)著手把"必須要
副
"的事情干完,用最力所能及的方式去面
我站在靈棚外面,我知道他們終于要去搬運(yùn)驚夢的尸體了。三個男生誰也沒有表現(xiàn)出遲疑,沉默著跟劉村長走向驚夢躺著的地方—-那個舞臺。
但我沒有那么堅強(qiáng),一想到要看到那具尸體就頭顱充血、胸口發(fā)悶。我親眼見過一位朋友墜樓,見過她的尸體扭曲著橫陳在面前。我再也不敢經(jīng)歷類似的事情。從他們進(jìn)去,到四個人抬著一塊布的四個角落出來??赡軐?shí)際上的時間只有幾分鐘,但我退得遠(yuǎn)遠(yuǎn)的,獨(dú)自望著,感覺像是過了很久很久。
驚夢的尸體被放在一塊灰色毯子上,上面還蓋著一層奶白色的布。四個提著尸體的男人面色無比沉重。我從未見過面色如此沉重的老江、亂塵和熊貓。又過了一會,他們從靈棚走了出來。此時此刻,驚夢才躺進(jìn)那個白紙包裹著的棺材。
三人向我走來。
"可莉呢?回去了嗎?"老江問我,他發(fā)現(xiàn)我從剛才起就獨(dú)自一人。
"沒有,可莉有點(diǎn)不舒服,去旁邊樹林散步了。我們在這兒等會她吧,一起回去。"
老江木然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無所謂。我們四個人坐在樹蔭下,一言未發(fā)。村長經(jīng)過我們,獨(dú)自朝著某處走去,沒有搭理我們。
亂塵站起身,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有點(diǎn)為難地說∶
"要不你們在這兒等?我從早上一直沒吃東西,現(xiàn)在有點(diǎn)__"
突然間亂塵彎下腰,快步跑到另外一棵樹后面,干嘔的聲音傳來。老江和熊貓趕緊跟過去把跪在地上的亂塵扶起。亂塵本來是一個皮膚黝黑的男生,現(xiàn)在面色如土,雙眼無神。
"辭遠(yuǎn)你和老江在這等可莉吧,我扶他回去。"熊貓攙扶著比自己高很多的亂塵,吃力極了。
"這樣這樣,你扶亂塵回去,我去樹林找可莉,辭遠(yuǎn)在這等下我。"
"好,好好。"我慌忙地答應(yīng)。我擔(dān)心地望向亂塵,他打起精神搖搖頭表示沒事,但額頭上的汗珠一顆顆滲出來。
我又變成了一個人,這種孤獨(dú)令我難以忍受,但是卻不能任性。辭遠(yuǎn),你必須再堅強(qiáng)一點(diǎn)。午后烈日,我卻冷得瑟瑟發(fā)抖。我想飛起來,飛回深圳,忘記這一切。
遠(yuǎn)處呼喚我名字的聲音傳來,是老江。老江帶著可莉從樹林走出來,而可莉手里,竟然拿著五顏六色的一捧野花。我使勁眨眼,用力眨眼,想讓涌起的眼淚退回去。我和老江目送著可莉獨(dú)自走進(jìn)靈棚,片刻之后,她走了出來。那捧野花不在她手里了。
老江說要去村委會找村長,想辦法催促警方盡快趕到這里,讓我和可莉先回去。已經(jīng)快兩點(diǎn)半,一直沒吃東西,此刻也毫無食欲。我們并肩沿著小河往回走,可莉的步伐很慢,面帶著微笑——很輕松的表情。這更讓我揪心,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或者說是安慰我自己。
"你知道土耳其的地毯嗎?"可莉突然問我。
"我聽說很有名,但平時沒注意過。怎么了? 突然問這個?"
"土耳其有很多風(fēng)格的地毯,有一種專門描寫植物,就是花樣全是植物。"
"然后呢? "
"嘿嘿。"可莉嫣然一笑,"我想回去就辭職,然后去土耳其進(jìn)口地毯。你覺得怎么樣? 會有很多人喜歡吧?"我咬著嘴唇,不知如何作答。
"啊…同樣是地毯,市面上那么多廉價的質(zhì)地和膚淺的圖案。要是有精美的地毯,再貴也有人買。"可莉繼續(xù)自言自語。"是啊,地毯是能看出一間屋子品味的東西。"我說道。
我們一邊聊天,一邊沿著河走。有婦人村民在河邊洗衣服,旁邊兩個木盆。她蹲在一塊周圍沒有雜草的空地。這是大家浣洗的地方吧,我心中猜想。此時的陽光和煦,如此美好的鄉(xiāng)村午后,如果是懷著悠然的心境度假該有多好。前面能看見兩個小童在河邊戲水,是剛剛婦人的孩子嗎?也許吧。
正當(dāng)我陷入一種莫名的沉醉時,可莉突然加緊步伐跑了起來。我小跑著跟緊可莉,剛想問她怎么了,她指著玩水的兩個孩子。
有一個孩子似乎游到了河中間,在拼命撲騰!
我心頭一緊,立即意識到了什么。大步往孩子們那里跑,下意識地,我開始大聲呼喊救命!
還有大約五十米遠(yuǎn)的時候,另一個孩子也游到了河中間,兩個孩子開始一起撲騰,嘴里大喊大叫!我不顧一切地往前沖,拼命喊救命。跑到他們附近,我四下搜尋想找一個竹竿樹權(quán)之類的東西,我自己并不會游泳……正在我找不到竹竿極度焦急之時,忽然發(fā)現(xiàn)這兩個孩子也在呼喊我。等等!
他們是在呼喊我——讓我往下游看!這兩個孩子并不是溺水!他們在水里撲騰拼命叫喊,是讓我往下游看!但是從我站的角度看不見下游。我只能在岸上追著他們跑。再次確認(rèn)這兩個孩子的確不是溺水,他們很自如地在水里游著。我和可莉努力跑,爬上山坡,沿著河往下游尋。往左一轉(zhuǎn),繞過樹,我們才得到開闊的視野。兩個孩子依舊發(fā)瘋似的叫喊!
我們所在的地方是一個三四米高的坡,坡下是剛才的河流的最下游,再往前就是整個村莊尾巴的斷崖了。從這個坡上,往河流里看,一個竹排出現(xiàn)在視野里,竹排上平躺著一個人。我跪在了地上,雙手掩面
是芫芫!!! 我用盡胸腔所有氣息,擠出嘶吼悲鳴。
芫芫平躺著,原本白皙的皮膚此刻如紙,沒有一絲血色。有一個地方無法視而不見,她的脖子上裂了——的確是被劃開了一個口子,里面筋肉翻了出來。芫芫的側(cè)臉還有淡淡的血跡,脖子上的口子已經(jīng)被泡脹,感覺整個人的血液全部流干了。頭偏向一邊,似乎要從脖頸上斷掉一樣。
我只能像動物一樣,一聲聲尖叫。不停尖叫。
終于有人趕到,一個光著上身的身影,還有一個似乎是熊貓。水中這兩個身影正在往下游移動,熊貓先是把兩個孩子拉到岸上。下游的水,已經(jīng)有一些急了,不像村子中間的小河那般平緩。確定兩個孩子上岸以后,熊貓轉(zhuǎn)身又跳入水中往下游沖過去。順著水流,兩個人很快就來到距離竹排三十米左右的地方。
竹排好像是被卡在什么東西上,沒有被水流沖向懸崖。風(fēng)雨飄搖地在水流里晃著。此時才看清,光著上身的人是老江,他和熊貓抓著岸邊的樹枝。竹排那里的水流很急!如果他們倆過去是有危險的。我身后,可莉、妤茱和亂塵都趕來了。會游泳的只有老江和熊貓。亂塵拿來的剛才的繩子,就在上游岸邊,被洗過的繩子。我們將繩子一頭系在小鋁合金梯子上,扔到河里兩個人和竹排之間。
妤茱拼命哭喊著小心,讓他們小心。老江突然下了決心,放開樹枝朝竹排游了過去,幾乎同時,熊貓也放手游了過去。兩個人先是抓住了中間的鋁合金梯子,竹排就在眼前,隨著水流劇烈擺動,我們從這一端I拉緊了繩子。但就二十來米的地方,兩個人由于要抓住梯子難以找準(zhǔn)方向。水流真的很急!老江回頭看著高坡上的我們,表情艱難地?fù)u搖頭。我們開始想,是否要拉他們兩個上來。此時,熊貓放開了梯子…
他順著湍急的水流游了過去,就在馬上接近竹排的時候,竹排的搖擺卻越來越大了。突然之間離開了被卡住的地方,快速朝著斷崖漂去。熊貓撲空了,他已經(jīng)沒有機(jī)會再碰到竹排了。而且他自己也在最危險的地方!我們放開繩子,讓老江往前夠他,熊貓被沖到距離斷崖還有十幾米的地方突然抓住了一塊石頭。過了一會,才抓住老江的手。
兩個人都上岸以后,已經(jīng)精疲力竭。平躺在岸邊說不出話。我們六個人,不停張望彼此的臉。如同每張臉上都有從未見過的符號。
"那個人騙我們……"仰面朝天,赤裸上身的老江低聲說。
"昨天他親口說的,殺手已經(jīng)走了,我們安全了…"亂塵說,他的面色比剛才好些了。
我站了起來,走到妤茱面前,問∶"到底怎么回事?那個殺手什么樣?""我……你們走后,我讓芫芫去河邊洗刷東西,我在房間里給大家做飯……我不知道…我也在想,她為什么好久還沒回來…我正要出去找她……"妤茱的聲音顫抖。
"你們倆也沒看見嗎? 什么也沒看見嗎?"我又轉(zhuǎn)過頭問亂塵和熊貓。是熊貓攙扶著嘔吐的亂塵先回去休息的。
熊貓渾身濕透,坐在地上艱難呼吸沒有理睬我的問題。
"熊貓和我回來的路上什么也沒看見,沒有人,河邊只有洗衣服的村民……"亂塵回答我。
"你呢,老江? 你也什么都沒看見?"老江搖搖頭,答道∶
"我本來去找村長,但是村長不在村委會我就回來了,就在回來的路上……正好聽見你喊救命…."
"會不會是落落?"可莉出奇地,平靜地問。
"落落?"我愣了,"那個自稱驚夢朋友的人,不是說這個村子里潛伏著殺手嗎?割喉的兇手,這么殘忍的手段肯定是殺手干的啊!"我對可莉喊道。但是心里忍不住想象那種可能性——落落? 可能是落落嗎?她為什么要?dú)④拒荆鹊?…腦袋疼。完全沒有道理,落落本來也沒有理由殺驚夢啊。落落!怎么可能存在呢?
我像發(fā)抖一樣搖頭,明明是我自己看到落落了啊!現(xiàn)在心里突然相信是那個人說的殺手!是不是我根本沒看到過落落?在昏暗的后臺,我出現(xiàn)了幻覺?
我踉蹌著往上游折回,走向芫芫剛才洗刷東西的地方。從遠(yuǎn)處就能看見一片血跡…而且是凌亂的血跡,深深的一刀劃破脖子,大量的血液噴涌而出,腥味刺鼻。我要冷靜——如果殺手在這里殺了芫芫,他一定留下了什么痕跡。
這是一片硬土地,除了地上的大片血跡之外,還有凌亂的腳印。有兩條明顯的粗直線,周圍有血滴,這是殺手拖動芫芫到竹排上時,芫芫的鞋跟劃出的痕跡。在這兩條直線之外,遠(yuǎn)處有一排大號的男人皮鞋腳印,直線兩側(cè),還有各種角度的同一個小腳印
我用自己的鞋比了一下,差不多大小的"小腳印"
我們回到了住處,所有人坐在沙發(fā)上等待,老江和熊貓洗了澡出來和我們坐在一起。過了一會,村長終于來了。我們向村長說明了全部情況。這個矮個子身材結(jié)實(shí)的中年男子,對我們不停搖頭,啞口無言。他轉(zhuǎn)身拿起電話,似乎在用方言和警察爭吵。他狠狠掛了電話,望著窗外。時間凝固了,亂塵電話突然響起,他接過之后便把電話遞給身旁的村長。村長支支吾吾說著什么,這些音節(jié)都沒能進(jìn)入我的大腦。我的腦海里不停重復(fù)著那些腳印的畫面。
畫面背后是芫芫平靜清麗的聲音,清麗而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