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卦視角:
"我確定,就是這里,你的人最好一個小時之內(nèi)能趕到。"
"你現(xiàn)在能把人控制住嗎?他有沒有逃跑工具? 還有沒有同黨? "
"可以,他就在我視線里。""你…你可別再動私刑啊!就算是罪犯,我們也要講法律,講證據(jù)。"
"我問你……""什么?"
"每年過節(jié),你要去探望多少犧牲兄弟的家屬?當你看著他們妻兒老小的時候,你跟他們也先講法律講證據(jù)嗎?"
"…你沒資格跟我提犧牲的兄弟,你永遠不懂。而且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是的,切都要講法律。"
"所以咱們不是一路人。"
"我們馬上就到,我告訴你啊!別再動私刑,否則你也…..""隨便吧。"
我掛了電話,現(xiàn)在還不到早上九點,警察還有一個小時趕到這里。我坐在那輛小破卡車里面,外面的這條小街道跟我來的時候一樣,冷冷清清, 奄奄一息。每次巴士下人的時候,才有幾個人影走動。從我這里可以看見"有德米線"那個小店,光腳男這次坐在店里,依然吸著水煙。
這就是這次任務(wù)的終點了吧,我心想。盡管心里總覺得有哪些地方還是不對…
捻滅手中的煙,我下車快步向"有德米線"走去。直到距離只有五米的地方,光腳男還是沒任何反應(yīng)。我徑直走進店,回手將店門關(guān)上。店里除了低頭抽水煙的光腳男,還有一位中年婦女,女人看到我驚得站了起來。光腳男揮手示意她下去,女人從后面廚房離去后,我坐在一張椅子上,靠著墻。光腳男依然沒有抬頭,也沒有絲毫慌張。
"我不喜歡你,第一眼看見你就不喜歡。"他自言自語道,聲音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樣蒼老邋遢。
"我也是。"我對他說。他繼續(xù)抽煙,不再說話。
"你怎么不跑,昨晚你應(yīng)該就知道廠長那邊陷落的消息了。你們的團伙已經(jīng)被干掉了。"
"往哪跑? "
"我不知道,實際上我也不在乎。因為你跑到哪里警察也能把你逮住,而且在警察之前我也會先找到你。"
"那我還跑什么呢?"他問了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可以,這也省事了。"
"你倒是,何苦賣這份力氣。替警察干活。"
"我? 我不替警察干活。""那你圖什么呢? "
"我可以清清楚楚告訴你∶我受人之托。拜托我的人的女兒,因為染上你的毒品,出車禍身亡了。我的任務(wù)是把你們從根拔起、碾碎。這就是我的目的,毫無隱瞞告訴你,我希望你也能敞亮一點。"
光腳男聽了我的話,絲毫沒有動搖。點悔意歉意也沒有。
"你一點歉意也沒有嗎?"
"生意而已,有什么歉意,我又沒逼著誰買。"
"你的生意害別人家破人亡,中年喪女。"
他突然動搖了,抬起頭直直地盯著我,眼中充滿渾濁的感情。
"我問你一件事? ""什么? "我有些不耐煩。"你念過大學(xué)嗎?"這有什么關(guān)系嗎? ""念過還是沒有?""念過。""念的什么專業(yè)?"
"你這是面試嗎?"我一頭霧水。"不是,我只是問你,念的什么專業(yè)。"法語。"
"沒出息,一門外語還要專門念。""確實沒什么用。所以呢?"
"我念的機械工程。"光腳男說道。要不是從他嘴里說出來,我的確沒法想象這個人念過大學(xué)。這個年紀的人,如果念過正式的大學(xué),的確不一般。
"好的,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告訴你,你們現(xiàn)在這些孩子,隨隨便便就能讀書。城里的孩子隨隨便便就能上大學(xué),將來飛黃騰達。"
"飛黃騰達和念不念大學(xué),一丁點關(guān)系也沒有。至少現(xiàn)在這個時代,毫無關(guān)系。"
光腳男笑了,水煙嗆得他咳嗽了幾聲。"我不是找你閑聊這些的。"我對他說道。
"你啊,要動手就快點。要不動手,就老實陪我聊聊,過不多久警察就到了吧。"
我沉默,將手插進口袋,沒搭理他。他繼續(xù)說∶
"你這種人,注定很多事情看不明白。只
沒等他話音落下,我跳起來按住他的手,將小尖刀從他的手背剁進去,深深扎在桌子上。
他痛苦地低吼,但是沒叫喊。鼻涕口水汗水一起涌了出來,他一邊低吼,一邊發(fā)出類似笑的聲音。
"是你叫我要動手就快點的。"我將椅子拉近他,再次坐下。鮮血從桌子滴到地上。
他還在苦笑,毫不示弱。
我現(xiàn)在問問題,你也敞亮一點回答,我們痛痛快快別找麻煩。"
他咬著牙,點點頭。
"你的貨是源自這一帶民間儀式上用的東西,叫沉夢,對吧?"
"是的。"
"這東西的配方現(xiàn)在還有誰有? ""只有主持儀式的夢老知道配方,除了我之外還有兩個快死的老東西。不過他們的配方不是我們賣的粉,我們賣的粉是我重新調(diào)制的。"
"也就是說你進去之后,這種毒品就斷絕了是嗎?"
"哼,是的。"
"好,第二個問題。你下面除了廠長,還有沒有參與販毒的人?
"沒了。"光腳男的回答都非常簡練。血一滴滴落下,像計時器一樣。
"最后一個問題,那個小個子殺手在哪?"
他咧開嘴笑了,這次是嘲笑。
"你不用再拿刀扎我了,我告訴你。我昨天晚上叫他又返回八百川村了。"
"去干什么?你們已經(jīng)殺了小夢,還要怎么樣? 小夢也不是你們當初在廣東的毒販啊!"
"哈哈哈哈,這還用問嗎?""到底又派殺手去村里干什么?!""最后的命令——殺了那些娃娃們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瘋了嗎?那群年輕人跟你們有什么冤仇!"
"當然有冤仇!我的女兒……就是因為他們死的!到今天他們還有臉來這里祭拜!不是求死是什么!"
我打了一個冷顫,汗毛豎立。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的女兒是那個叫落落的女學(xué)生? 三年前自殺的那個?不對!落落的父親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大伯,父親,在我們家沒什么區(qū)別。我一直把她當自己的女兒啊!"
我腦中快速整理了一下信息,加上之前廠長的供述…突然產(chǎn)生一個可怕的推測
"難道說…."我不禁自言自語。光腳男輕蔑地看著我。
"難道說,你的侄女落落其實才是當年你安排在廣東的毒販? !"
"那又怎么樣呢? "
"怎么樣?你不但惡,而且蠢。你的侄女是自殺,即便有原因也是因為你!還不明白嗎? 考到大城市讀大學(xué),有光明的未來。卻要和你一起干傷天害理的事!"
"你真是什么也不懂……呵呵呵呵….""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來到這個地方,看看這些村鎮(zhèn),你看見什么?"
"一般的縣城村鎮(zhèn),全國到處都是這樣,怎么了?"
"你去過北京、上海、深圳吧,你去過全國這些個大城市吧,你是不是還去過外國?你覺得—樣嗎?"
"城市和村鎮(zhèn)當然不一樣,這有什么好說的?"
"呸!人生來不一樣,有人聰明有人蠢,有人勤快有人懶。這不是不公平,不公平的是你一旦生錯了時代,一旦生錯了地方。一切都沒有用。你看看外面這些人,一輩子連昆明都沒去過。不論是聰明的蠢的,勤的懶的,都沒有機會。沒見識,根本就沒見過外面世界!當然不知道人怎么活,只能活得低劣,像螞蟻一樣。"
"你今年多大歲數(shù)? ""53,大半輩子了。"
你比我多活20年,吃的鹽比我吃的飯多,過的橋比我走的路多。但還是一個蠢貨
不是罵你,我只是說一個事實。世界上每個地方當然不一樣,人的出身也沒法選擇。你覺得法國都像巴黎一樣好嗎?就算是巴黎也有大片大片陰溝窮破的地方啊。就因為這你就憎恨社會,你不是蠢貨是什么?"
"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多,意思是嘗的咸苦比你多;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意思是提著腦袋走路比你多。三十年前,要不是因為這個地方離不開,我早就去大城市有一番作為了。你當然無法想象,你們現(xiàn)在自己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想去哪去哪,已經(jīng)是多么幸運。我當年是犧牲了自己的人生,留在這個地方。你不是我,怎么能懂二十多歲時就把一輩子斷送的苦!留在這個地方!不是自己能選擇的啊!"
"即便如此,你就有理由禍害別人了嗎?"
'我再說一遍,我沒有禍害誰!我是賣東西,別人自愿買的!""狗屁邏輯。""你才是狗屁邏輯! "
我搖搖頭,將插在他手背上的刀左右擰了幾下。他疼得縮成一團,目露兇光,另一只手死死掐著被釘在桌子上的那只胳膊。
"我告訴你你錯在哪。你賣毒品,這件事本身是錯的。不管你曾經(jīng)多么慘,你怎么想。這些根本不重要,只要你犯了法,就不行。"
"我就是恨,怎么樣?我這輩子就是恨!比賣毒品傷天害理的事情多了,我有什么對不起的?"
"你也看看外面。"
"我看什么,這破地方我天天看,看了一輩子。"
"你天天看才看不出變化。這幾十年已經(jīng)遠遠比過去好了吧。這個國家?guī)缀跛械胤蕉荚谧兒茫@是你口中那些普普通通的螞蟻'們努力贏來的。的確不同地方變好的速度不一樣,的確還有很多陰暗的地方。但是像你一輩子都在埋怨的人,只能盯著不好的地方,然后給自己作惡一個借口。僅此而已,你們只是需要一個借口。你們覺得不公平,覺得不好,然后自己并不是盡力去改變,而是借此作惡。到現(xiàn)在還振振有詞!比販毒傷天害理的事情,我不知道還有什么。
你一把年紀,自稱上過大學(xué)的人,你應(yīng)該知道這個國家近代歷史,沉淪屈辱百年的導(dǎo)火線是什么!中國人對待毒品必須嚴厲百倍!"
我將刀一點點慢慢從他的手中抽出來,刀刃切割的地方涌出鮮血。他的臉被汗水浸濕,疼得縮成一團,鬼一樣的低吼從喉嚨縫里鉆出來。
"感覺到現(xiàn)在的疼了嗎? 你的罪孽就和這疼一樣深!"
光腳男倒在地上,抱著自己的手,虛脫顫抖。我湊到他的耳邊低聲說∶
"你剛剛說,沒有見過外面世界才活得低劣——至少對你來說,的確如此。"
我把刀上的血抹在他的頭發(fā)上,臉上,衣服上。推門離開了這間陰暗的小店。
回到卡車駕駛座上,我的心難以平靜。警車已經(jīng)駛來,警察下來包圍了"有德米線"。至此,整個沉夢販毒團伙的"根題被新斷了?,F(xiàn)在唯一懸而術(shù)決的事情糖是那個無眼男殺手,他又回到八百川村,去傷害那些年輕人。平心而論,我的任務(wù)僅僅是鏟除這個販毒團伙給老秦一個交代。其他的事情不是我的分內(nèi)事。我并非,也從來不想當什么救人的俠客。但是我曾經(jīng)對小夢說
品,也當特那些年輕人的面設(shè)過,會保種他
最后一戰(zhàn),在所難免。
"喂,老秦。是我。"
"怎么樣?"電話那頭,老秦沙啞的聲音傳來。
"都解決了,這個販毒團伙已經(jīng)落入法網(wǎng)。"
"啊…….
"怎么樣,現(xiàn)在能放手了?""這次謝謝你,算我欠你的。""別說這些,是我答應(yīng)的你。""你回來以后,我們好好聊聊那件事……這么多年,你也該知道了。"
"你懂我的意思吧,N。"
"現(xiàn)在還不能回去,這邊還有點活兒要干,做事情不太喜歡留尾巴。"
"好,我等你。"
又是那個詭異的八百川村,又是那個看不見眼睛的瘦小男人。我嘆了一口氣,將那把尖刀拿在手里。上面還殘留了絲絲血跡,腥臭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