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又哭了，這是開始準備嫁妝之后的第三次了，她哭她親手養(yǎng)大的女兒要被嫁給一個無法承爵的幼子、一個武夫、一個不受重視還時常流連花街柳巷的紈绔；而我卻很高興，因為這段婚姻是我算計來的。

我叫劉蓁，家中獨女，自小被母親嬌寵著養(yǎng)大，她叫我囡囡，那是她鐘愛的故鄉(xiāng)稱呼，她的家在一個被譽為“四季花常在、九霄事盡知”的地方，一個離我很遠很遠的被叫做江湖的地方。

幼年時，她常抱著我回憶曾經(jīng)，她與師姐妹一起習武、跟隨最好的師傅行醫(yī)、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歲月；待我長大一些，她便避過父親偷偷的教我學醫(yī)、習武，她告訴的這是作為她的女兒必須會的技能，也是她唯一珍貴的東西。她時常說若是可以選擇，她愿意永遠做一個江湖人。那時我并不覺得這些技能對于我這個注定成為大家主母的人有何用處，更何況習武那么累、藥草味也并不好聞，可是她的眼睛那么亮、笑容那么暖，讓我不由自主的想要學下去。

及笄時我的父親為我起字夭華，就是那已經(jīng)被用爛了的那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辈P言愛女至深想要多留幾年，可是看著父親那不達眼底的微笑和撫摸胡須的手指，我清楚的知道他只是在打量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他自地方入都城，雖得家族鼎力相助根基卻不深，他有一府的環(huán)肥燕瘦，想要借姻親關(guān)系在都城立足，卻得了八個兒子唯有我一個女兒，能娶八個兒媳進府門、卻只能嫁我一個自然慎之又慎；更何況新帝繼位，朝局暫不明朗，他作為炙手可熱的權(quán)臣，我的婚姻作為他向新帝表立場、向同僚展實力最有用的砝碼，他絕不能放錯；或者說他已經(jīng)有了決定、他在等待、等待那一旨選妃的詔書；而我卻打定主意，絕不為人妾室，即使是入那王朝的至尊之地。

本朝已歷五世重文輕武之風盛行，即使幾年前那一場慘烈的守城戰(zhàn)也沒有喚醒這早已習慣天朝上邦、優(yōu)渥生活的臣民們的血性，我的父親歷科考、入翰林、掌戶部是根正苗紅的文臣路子，即使向上翻三代也沒有一個武將，而我為自己挑選的這一位恰恰是一個習武天賦出眾、家族卻已武轉(zhuǎn)文職成功的勛貴世家；卡在父親能容忍的底線，做有利于自己的最好選擇，這是我的舅舅的首領(lǐng)教我的。

他叫周子舒是我舅舅畢長風的上司，明面上只是禁軍序列里一個統(tǒng)領(lǐng)，實際上卻是曾經(jīng)的江湖人、現(xiàn)在陛下最忠心得用的暗部機構(gòu)天窗的創(chuàng)立者。也是被我母親稱之為家的四季山莊末代莊主，他曾指點過我功夫、醫(yī)毒手段和人情世故，也曾嘆息若我不是出生在劉家，定要收我做徒弟。這次的人也是他幫著挑選、考查、牽線的。

我為自己選定的夫婿慕森，承恩公府的小少爺，在外人看來他是個武夫、是個喜歡眠花宿柳的紈绔，可是我知道他看著憨直 實則精明胸中自有丘壑，他忠誠、重諾、有著蕩平外敵的大志向、想要奔赴沙場建功立業(yè)卻不得不遵從家族的規(guī)劃，他在奪嫡之初就加入了太子陣營為其滲透那一批開國功勛世家，換得了一個承諾：若他日外敵來犯他可掌兵出征。

他堅信自己可以等到這個承諾的履行，所以雖已經(jīng)年過22，卻還是一邊眠花宿柳打探消息，一邊為了不拖累旁人拒絕成婚；再然后就有了那震驚眾人的一見鐘情，有了非卿不娶的流言，有了近十年院內(nèi)無二色的理想生活，但我清楚的知道這是交易。

等到舅舅一意孤行接受七竅三秋釘行尸走肉的脫離天窗、等到周大人心灰意冷遠走江湖，慕森的時機也終于到來了。我笑著沖他告別，祝賀他多年夙愿達成，我的朋友，我的知己，我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看著他服下三月斷腸散，意氣風發(fā)的騎馬遠去，不知為何笑中帶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