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fēng)掠過鎏金檐角,將滿池碧水吹起細(xì)碎漣漪。
明黃宮裝的女子斜倚在九曲橋畔的朱漆欄桿上,指尖捏著繡帕,輕輕碾著米粒大小的魚食。
碎金般的魚食一粒粒落入水面,驚起錦鯉甩尾,鱗光與她腕間的羊脂玉鐲交相輝映,宛如碎鉆灑落在碧波之上。
方多病垂手立在三步開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青瓷碟沿,釉色里暗刻的紋路硌得指腹發(fā)疼。
自三日前被父親綁入宮中,他便覺得這朱墻碧瓦間處處透著荒誕。
先是宮中突然多了位新公主,再是陛下有意將新公主下嫁于他,最后,陛下竟安排他住在新公主的寢殿旁,美其名曰‘培養(yǎng)感情’。
方多病本想跑,可當(dāng)他見到新公主的那一刻,腳步卻像被釘在了原地——那張與沈卿八分相似的臉,讓他心跳漏了半拍。
“方公子這般盯著本宮,可是本宮身上有何處不妥?”新公主忽然偏過頭來,眼尾微挑,似笑非笑,腕間玉鐲隨著動作輕晃,發(fā)出一聲清越的響。
方多病這才驚覺自己看得入神,耳尖驟然發(fā)燙,慌忙低頭時,墨發(fā)滑落,拂過青瓷碟。
“沒、沒有?!彼琶忉?,“只是,公主殿下與在下的一位……朋友頗為相似?!?/p>
話一出口,方多病便暗叫失言,若這公主并非阿卿,那這位金枝玉葉的公主,怕是會不滿他將她與江湖女子相提并論,遷怒于阿卿。
想到此處,方多病忙不迭補(bǔ)救道:“只是眉眼間依稀有三分相似,氣質(zhì)卻天差地別?!?/p>
“是么?”新公主莞爾一笑,低頭整理衣襟,指尖捏著繡帕的姿勢優(yōu)雅得像是在執(zhí)筆作畫,連唇角梨渦都淺得像匠人精心描的粉黛,
方多病望著她捏著帕角擦拭指尖,眼前人連丟魚食都要顧忌裙角是否濺濕,連笑都要都要拿捏三分弧度,分明是被宮規(guī)雕琢成的玉人兒,怎會是阿卿?
“在下說錯了,她……與公主并不相像?!狈蕉嗖÷曇魸u低,仿佛記憶中的姑娘正透過眼前人的眉眼,在心底漸漸清晰。
他忽然輕笑一聲,目光悠遠(yuǎn),“公主殿下……連丟魚食的動作都像從畫里走出來的?!?/p>
“這話……真不像你的風(fēng)格?!毙鹿骱鋈婚_口,語氣里竟帶了三分阿卿慣有的調(diào)侃。
方多病指尖一抖,盤中的魚食落入水中,驚起一片銀鱗,漣漪在水面擴(kuò)散,如同他此刻紛亂的心情。
這語氣,分明是阿卿慣常的腔調(diào)!
“方公子。”少女的呼喚如黃鶯初啼,驚散了他的遐思。
“方公子可愿講講江湖?”新公主羞怯地低下頭,耳墜上的珍珠輕晃,“本宮……有些好奇方公子的過去?!?/p>
刻意拿捏的軟糯腔調(diào),與記憶中阿卿的灑脫大相徑庭。
望著眼前這張與沈卿相似卻又陌生的臉,方多病忽然覺得喉嚨發(fā)緊。
他忽的站起身,袖擺帶起池邊艾草,清香裹著風(fēng)撲進(jìn)鼻腔。
“公主殿下,”方多病拱手,聲音里帶著破釜沉舟的決意,“請恕在下不能同公主成親?!?/p>
“是因?yàn)椋焦訍勰缴徎侵鞯膫餮悦??”公主語氣溫和,“方公子無需顧慮,方尚書已同本宮解釋過……”
“并非如此?!狈蕉嗖u頭,“在下確有思慕之人?!?/p>
新公主指尖輕輕一顫,帕子在衣襟上燙出個褶皺,卻很快被她撫平。
“倘若……本宮并不介意呢?”新公主輕描淡寫道。
“公主乃是金枝玉葉,”方多病皺眉打斷,“余生自當(dāng)與良人相守!”
他知道自己的喜歡不對。
他也清楚,自己的喜歡甚至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傳達(dá)到他心悅之人耳中。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該拿眼前人做替身。
他的喜歡,本就不該牽涉旁人。
“在下不是公主殿下的良人,”方多病拱手道:“女子韶華短暫,在下實(shí)不愿公主殿下錯付終生,耽誤良緣?!?/p>
說罷,方多病便要起身離開。
忽然,他頓住腳步。
方多病回身看來,聲音輕了些,卻愈發(fā)堅定,“在下心悅之人雖不如玉鐲金冠華貴,卻比這滿池鱗光還要耀眼百倍,無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