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甫一轉(zhuǎn)身,袖角倏地一滯,像是被春日的柳絮輕輕絆住。
他下意識收住腳步,垂眼只見月白繡帕的邊角正勾在衣紋褶皺里,攀著青竹紋的衣料向上看去,女子執(zhí)帕的指尖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方公子走得這般匆忙,”少女軟糯的聲音陡然一轉(zhuǎn),尾音漫不經(jīng)心地微微上挑,透著幾分戲謔,“莫不是怕池中的‘蓮花’,惱了公子的編排?”
話音未落,方多病只覺渾身血液驟然凝凍。
他猛地轉(zhuǎn)身,朱紅欄桿畔倚著的身影正漫不經(jīng)心地理著袖擺,左手月白水袖滑至肘彎,露出腕間那抹通透的翡翠玉鐲。
鐲身通透如浸著盈盈春水,與記憶中沈卿腕間的那只,分毫不差。
方多病記得,那是李蓮花親手為她打磨的定情信物。
“你……”方多病喉間發(fā)緊,只吐出一個字,便再難言語,滿心的震驚與疑惑,攪得他思緒紛亂。
女子眉角挑起熟悉的弧度,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方公子上一刻還說要與本宮解除婚約,這一刻倒盯著本宮的臉發(fā)起呆來?”
她說話時隨手將繡帕往欄桿上一搭,素白指尖拈起魚食便往池里撒,水珠濺在裙角也不在意,倒像是方才那個連笑都要量著弧度的金枝玉葉,不過是層一戳就破的畫皮。
“你……你是阿卿?”方多病這才回過神來。
“我不過與方公子故友,眉眼間依稀有三分相似罷了。”沈卿調(diào)笑道。
“所以……”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觸到腕間熟悉的溫度,“根本沒有什么新公主?”
后知后覺的紅暈爬上耳尖,他忽然想起方才對著‘公主’說‘心有所屬’時的鄭重。
看阿卿似笑非笑的模樣,怕不是以為,他口中的心悅之人,只是逃婚的托詞。
也好。
誤會總好過讓她察覺自己的心意……
方多病這般想著,指尖卻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上的褶皺,也分不清此刻的情緒,究竟是慶幸秘密未被察覺,還是惋惜沒能袒露真心。
沈卿撇了撇嘴,指尖彈開他的手,“真是個呆子!”
沈卿斜睨了他一眼,“我本以為,方大公子第一夜便會來‘夜探香閨’,誰知,方大公子竟做了整整三日的‘君子’?!?/p>
方多病尷尬的咳了咳,“阿卿怎會成了公主?”
沈卿指尖的動作頓了頓,忽然斂了笑意,“你見到單孤刀了么?”
方多病的笑意驟然凝固,“阿卿,我……剛知道,單孤刀他、不是我舅舅,他其實是我親生父親?!?/p>
“我知道。”沈卿點頭,指尖繼續(xù)撒著魚食,驚起幾尾錦鯉追逐。
方多病繼續(xù)道:“他……還與南胤有關(guān)。”
“嗯?!鄙蚯湓俅吸c頭。
“你又知道?”方多病愕然看著她,“連這個你也知道?”
“你,你和李蓮花到底還有什么瞞著我的!”方多病氣惱道。
沈卿挑眉,指尖將最后幾粒魚食撒成弧線,“比如,封磬為何要借你父親的手,將你送進這皇宮?”
“不是因為……”方多病的話卡在喉間,想起陛下要撮合‘公主’與自己的旨意,耳尖又燒起來。
“自然有這層緣故?!鄙蚯浜鋈晦D(zhuǎn)身,指尖按住他的手腕,“但更多是因為你是單孤刀的兒子,你的血,能毀掉業(yè)火母痋?!?/p>
“我?”方多病指了指自己,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嗯?!鄙蚯溧嵵攸c頭,“所以,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離開皇宮,去找李蓮花?!?/p>
方多病尷尬地咳了咳,“怕是不行?!?/p>
“你放心,”沈卿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封磬不會對你下毒手的?!?/p>
“不是,”方多病搖頭,苦笑道:“我爹送我進宮之前,派人點了我身上的穴道,二十八處?!?/p>
他抬起手,指尖徒勞地蜷了蜷,“我現(xiàn)在,一身武功半點施展不出來。”
沈卿一愣,隨即輕笑。
“怪不得,方大公子做了整整三日的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