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拿起一塊,遲疑片刻,再次送入口中。嗯,第二塊,好像比第一塊更好吃了。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鹿魚的畫室,陷入了一種奇異的、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創(chuàng)作氛圍。
她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因為畫布上一?;覊m、一根線條的微小偏差而陷入歇斯底里的崩潰。
那些畫了不滿意的草稿,也沒有被她立刻撕毀、揉搓成團,像對待某種致命病毒的污染物一樣迅速處理掉。
它們此刻依舊平鋪在畫室的地板上,數量可觀,像一片片記錄著她內心激烈交戰(zhàn)后短暫休戰(zhàn)的地圖。
石凱臨走前說的那幾句話,確實像他那些古董鐘表里細密運轉的齒輪,在她腦海中,固執(zhí)地、持續(xù)不斷地、有節(jié)奏地回響:
石凱“有時候,不完美,也是一種歷史的完美?!?/p>
石凱“就像這些老鐘表齒輪間的磨合,”
石凱“它們在漫長的歲月中,彼此碰撞,彼此適應,”
石凱“留下了一些看似不完美的磨損痕跡。”
石凱“但正是這些痕跡,才讓它們能夠更順暢、更精準地運轉,”
石凱“也才記錄了時間流逝的獨特韻味,成為了它們獨一無二的故事?!?/p>
石凱“那些被放棄的線條,或許,也并非全然的錯誤?!?/p>
石凱“它們只是在探索另一種可能,記錄了您與它……與時間對話的過程?!?/p>
這些話,像一種她從未接觸過的、帶著某種未知催化作用的溶劑,
一點一點地,滲透進她那套由無數“必須”、“應該”、“絕對完美”構筑起來的、堅硬得像鉆石一樣的認知體系中,悄然改變著某些固有的化學反應。
她甚至在想,這個石凱,是不是在她畫室里偷偷安裝了什么腦波干擾裝置。
她開始嘗試著,不再將座鐘上那些在她看來如同“絕癥晚期”的劃痕、裂紋、氧化痕跡視為不共戴天的仇敵。
以前,她會想盡一切辦法,用最精細的畫筆,最純粹的顏料,將它們徹底抹除,力求恢復到一種虛幻的、不切實際的、理論上存在的“出廠完美設置”。
現(xiàn)在,她盯著那道最顯眼的劃痕,足足看了十分鐘,內心的小人兒已經吵翻了天。
穿著無菌服的理智小鹿魚揮舞著放大鏡,尖叫:
“修復它!消滅它!這是對完美的褻瀆!”
而另一個穿著圍裙、嘴角還沾著餅干屑的感性小鹿魚則小聲嘀咕:
“可是……它好像也沒那么丑?石凱說,這是故事……”
她開始嘗試著,去理解石凱口中所謂的“歷史感”。她甚至破天荒地打開了電腦,搜索關于這座鐘的背景資料,
但當看到那些充斥著“磨損”、“修復記錄”、“不可逆老化”的詞條時,她還是本能地皺起了眉,差點關掉頁面。
但石凱那張溫吞的臉和他不疾不徐的語調又浮現(xiàn)在眼前,他說:“它們記錄了時間的流逝。”
她開始嘗試著,去捕捉它在“不完美”狀態(tài)下,所呈現(xiàn)出的那種獨特的、帶著歲月沉淀的、滄桑而寧靜的韻味。
她甚至開始覺得,那道曾經讓她抓狂到想用指甲將其摳平的劃痕,在午后斜射進畫室的陽光下,似乎……也沒有那么難以忍受了。
它像一道蒼老的、深刻的皺紋,刻在一位飽經風霜卻依舊保有智慧的老人額頭上,無聲地訴說著一些她從前根本聽不懂,也不屑去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