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里,那座被她用銀線精確錨定的古董座鐘,在午后的光線中,似乎真的卸下了幾分“防備”,不再像一個冰冷而挑剔的審判者。
鹿魚的目光,會不自覺地,從它那曾讓她抓狂的、帶著歲月痕跡的表盤上,挪開,然后飄向窗外,或者更遠的地方,去捕捉一些,與石凱相關的、零碎的畫面。
她會想起他那雙沉靜的圓眼,像古井般深邃,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含評判的溫和。
她會想起他修鐘表時指腹上的薄繭,那是時間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記,也是他專注的證明。
她甚至會想起他說話時,那不疾不徐的語調,像古老的鐘擺,一下一下,節(jié)奏緩慢,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不容置喙的篤定。
他那些關于“時間痕跡”的歪理邪說,不再像淬了毒的繡花針,而是像一把鈍了尖的刻刀,雖然依舊在她的認知體系上留下劃痕,但卻不再那么尖銳,不再那么令人痛苦。
她甚至會偶爾在腦海中,將他那些“不完美也是一種歷史的完美”的比喻,套用到自己的畫作上,然后又立刻被理智小人扇一巴掌,強行糾正。
但那糾正的力道,似乎,也比以前輕了那么一點點。
她開始發(fā)現(xiàn),石凱的“溫吞”,并非她最初以為的缺乏主見,而是一種沉淀過后的、對萬事萬物的包容。
他對時間的理解,也并非她最初以為的對“殘缺”的粉飾,而是一種對生命、對歷史的深厚情感。
甚至是他那略顯“遲鈍”的反應——對她那些瀕臨崩潰的社交信號的“遲鈍”,卻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稀薄的輕松。
他不會過度解讀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不會在她社恐發(fā)作時步步緊逼,這種“不被過度關注”的感覺,反而讓她有了一絲安全感。
她甚至會不自覺地,在調色時想起那盒樸素的餅干,那股混合著黃油和面粉的香氣,像一個溫柔的信號,悄悄地在她心里生了根。
她開始覺得,這個人,或許并不像她最初認為的那樣“打擾”。
相反,他像一個未經(jīng)預約的、卻又帶著某種療愈力量的“變量”,溫和地闖入了她精密計算好的、由無數(shù)規(guī)則和代碼構筑的生活系統(tǒng),
讓一切都變得難以預測,卻又,奇異地,沒有讓她感到崩潰,反而像一種潤滑劑,讓某些卡頓的部件重新開始運轉。
這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煩躁。
一個陌生人,僅僅憑借幾句“歪理”和幾塊餅干,就輕易地擾亂了她的心緒,這種失控感,讓她感到不安。
但那不安中,又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微弱的期待。
幾天后,一個陰沉的下午,鹿魚需要去市中心一家專營進口畫材的精品店,購買一種她慣用的、極為稀有的藍色顏料,那是她最近一幅畫作的關鍵。
她提前查詢了天氣預報,顯示有小雨,于是帶上了一把折疊傘,精確地收納在她的手提包側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