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厭離當(dāng)然知道薛洋手上有傷。
但她也看出薛洋對此十分忌諱,甚至他人無意將目光投向他的左手,都會讓他瞬間陰沉地生出防備。
一直以來江厭離和薛洋的交集都僅限于那幾袋糖蓮子,除此之外他們之間便沒再多說過什么話。
他們心照不宣地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江厭離也從未提出過要幫他治手上的傷。
薛洋并不是個真正年幼無知的孩子,他有足夠的在江湖上摸爬滾打的經(jīng)驗。
所謂的面子在他那里不值半分錢,只有切實的好處才是真的。
就像他能夠理直氣壯地向她索要糖果。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哪怕逃跑他也不忘裹著她的披風(fēng)一起。
傷在他自己身上,他也知道她是個大夫,若他想治自然會開口。
薛洋能舍得下臉皮,將面子視為無物是一回事??赏瑫r江厭離看得清,這孩子的內(nèi)心分明自傲又自卑。
倘若薛洋不想治,她卻冒然提起。那在他眼中絕不會是善意的相助,而是傲慢的施舍。
況且以他防備心甚重地性子,也不會輕易將自己的弱點交給別人。
他們已經(jīng)認(rèn)識一年多,江厭離幾乎都以為薛洋是打定主意不想治了。
然而現(xiàn)在薛洋突然就這么開口,“……你能治好我的手嗎?”
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說這句話時,望著江厭離的眼睛里藏著的忐忑和希冀。
到底只是個孩子,還是個受盡苦楚的孩子。
江厭離本就不是心腸冷硬之人,她只不過一直在等薛洋自己開口。
她彎腰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認(rèn)真道,“我不能夠保證,但我會盡力?!?/p>
……
哪怕這一年多里薛洋經(jīng)常在江厭離回客棧的路上攔下她,但還是第一次跟著她進(jìn)了客棧。
江厭離把他帶到自己住的房間,薛洋倒是沒有什么拘束。
不用她招呼,就自己坐到了桌前,只是低著頭一直看著自己的左手。
江厭離動作輕細(xì)地拆開了他左手裹著的布條。
薛洋左手的傷已經(jīng)有好些年頭了,江厭離之前在破廟里第一次遇見他時就查看過。
但如今再一次拆開,仍是覺得慘不忍睹。
她行醫(yī)已有好幾年的年頭,所見過的病人各形各色,也不是沒有比這更重的傷。
比如今日診治的那個獵戶,他腿上的傷看起來就比薛洋的手還要凄慘。
但這是不一樣的,不說薛洋還只是個孩子。
更重要的是他手上的傷還是人為所致。
如此殘忍的行徑,發(fā)生在一個孩子身上如何不叫人發(fā)指。
江厭離已經(jīng)摘下了斗笠,只帶著面紗,露出了一雙若隱若現(xiàn)的眼睛。
薛洋并不看地太真切她的眉眼,仿佛有一層迷霧擋著。
但他仍然緊緊地盯著她,只要他察覺到她有一點點嫌惡。
他就會立刻把手伸回來,然后馬上頭也不回地跑出去。
但薛洋該知道的,江厭離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她永遠(yuǎn)都不會讓人失望。
他只聽到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藏在迷霧后的雙眼溫柔地注視著他。
然后,憐惜地輕聲問他,“疼不疼?”
薛洋心猛地一顫,看著她迷霧后的眼睛怔怔發(fā)愣。
盡管她沒有絲毫他想象中的嫌惡,但薛洋突然還是有了把手伸回來,然后立刻跑出去的沖動。
這是他十一年來受盡他人打罵驅(qū)趕,鄙夷白眼的爛泥一般的人生里。
第一次有人問他,疼不疼。
明明嘴里并沒有吃糖,薛洋卻突然覺得好甜好甜。
比破廟那晚,半夢半醒間感受到有人溫柔地把他抱在懷里還要覺得甜。
作者已非人哉今日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