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韞請兩天假,陪厲妍去廣州給老丈人過壽,此行目的明確,下一季度航油業(yè)務(wù)交到他手里。
厲昌平時任南航掌門人,每年這個日子,沾親帶故凡是能蹭上關(guān)系的都想借機表示表示。今年周書韞首次登門造訪,為圖清靜,特地外請了廚師在家辦。
周書韞一出閘口,就瞧見厲凌盯著旁邊姑娘裙擺下的大腿看。
對他這位大舅子,周書韞堅持一個態(tài)度:不遠,別近。
厲凌是厲家的長子,厲昌平到南方立業(yè)初期有的他,工作忙,孩子相對顧得少。厲凌是男孩,免不了淘氣惹事,能用錢或人脈擺平的,厲昌平通通懶得問。七情六欲,厲凌癡于色,前年娶第二任老婆給厲家延續(xù)香火,算完成了任務(wù),恣睢無忌地在外戀酒迷花。周書韞頂多是浪得名聲,厲凌那是實打?qū)嵉摹?/p>
但厲妍在厲家能活得隨心隨性,靠的是她這位沒德行的哥哥“犧牲”自我入了官道。
厲妍嫁進周家,明里暗里地在周書韞面前替他美化形象,周書韞全數(shù)裝傻充愣地糊弄了過去。
周書韞真心不想和厲凌搭上半毛錢關(guān)系。
厲妍眼瞅哥哥當著妹夫鬧笑話,恨他不作臉,扯著脖子喊了一聲,“哥,我們在這。”
厲凌聽見吆喝,沒事人一樣地晃過來,冷著臉用廣東話說了句,“唔好叫咁大聲?!?/p>
周書韞愣愣地笑,佯裝不懂。在部隊待九年,五湖四海哪兒的人沒見過,他語言天賦好,天南地北的話能學個八九不離十。
接著,厲凌用高人一等的口氣對周書韞說,“怎么遲這么久?等得我都累了,趕快回家吧?!?/p>
他自顧自轉(zhuǎn)身,大搖大擺地奔停車場走去。
周書韞提著行李箱,什么話也沒說,對厲妍伸出手臂。
厲妍也覺得尷尬,又不好公然表示什么,牽著周書韞的臂彎一路跟了出去。
用來接他們的是一輛奔馳S級AMG轎車,后備箱敞著,厲凌坐在主駕駛位置,搖下窗戶吸煙。意思很明白,請周書韞自便。
周書韞仍然未顯出任何不滿,將行李放好,坐進了后排。
厲昌平當前住珠光御景壹號,位置在荔灣區(qū)黃沙大道,由機場出發(fā),車程近40分鐘。途中,厲凌一直用廣東話和厲妍嘮家常。
周書韞沒著耳朵聽,他對這些本來就沒興趣,換成方言交流正好替他省事。他覺得有趣的,是厲家招待他的方式。厲凌就算不喜歡他,也犯不上明刀明槍跟他較勁,那么只有一種可能,這是厲昌平的授意。但另一面,厲昌平又選擇用如此規(guī)格的座駕來接待他,不是沖他的面子,而是沖著他娶的人。軟硬兼施,擺明刻意把事情做到極端。他如果識趣善待厲家的女兒,厲昌平給他添捧柴不是難事,否則,一拍兩散,厲妍是絕不愁再嫁的。
等周書韞和厲妍抵達御景一號,熱情招呼他們的是他的岳母厲夫人。
厲夫人對姑爺?shù)褂H和許多,擔心他路途辛苦,問長問短,還專門問候長輩身體安康。并十分不好意思地說,厲昌平有必要的應(yīng)酬晚些回,讓他稍事安頓休息。
厲妍許久不見母親,跟著厲夫人回房說體己話去了。
周書韞有說不出的滋味。母子情深,天下所有人都有可能置你的感受不顧,唯有誕育你的母親,會將你的好擺在首位。可惜,他再不會有那個福氣。
周書韞到厲妍的閨房歇了會。房間粉嫩粉嫩,到處是blingbling的東西,晃得他心煩。
厲昌平將近七點堪堪進門,晚飯正式開席。
飯廳正對沿岸的一線江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廳門半開,外側(cè)的露臺種植著蔥郁花木,花木圍繞一方小小的魚池,荷葉綠意嬌嫩,錦鯉在池內(nèi)歡快地游動。
厲昌平落座。
飯菜被一一端上桌,典型的廣州府菜,用料廣博,選料珍奇,配料精巧。
服務(wù)生給每個人的杯子里斟了酒。
周書韞坐著沒動。
厲昌平眼眉一挑,端起酒杯,家常地說,“書韞啊,你看看,好不容易抽身陪妍妍回娘家,我這個岳父沒能親自給你接風洗塵,沒有做長輩的樣子,你可別拿我們家妍妍出氣。”
周書韞思忖一下,平靜地說,“岳父這話,分明是說我這做小輩的,拖沓這般久才上門,未盡做小輩責任。我書讀得不多,好在勉強聽得懂。咱們一家人,不妨敞開天窗說亮話。小婿也想常來常往,多到岳父身邊走動,奈何職位卑微,請上一天半天的假都要看盡上司臉色,實屬有心無力。岳父體諒的話,下季度航油訂單不如簽到我手里,肥水不流外人田,小婿風光,長臉的不光只是我而已。”
厲昌平不怒,用一種平淡的語氣開口,“哦?我怎么就敢認定水不是流到了外人田里?天高皇帝遠,厲家門楣再高,頂多在廣東的地皮上耍耍威風,首都的風云變幻,微乎其微,我恐怕鞭長莫及吧。真想和我在一張飯桌上談買賣,你,憑什么?“
周書韞早料到了,不急不躁地說,“岳父,話別說的這么難聽。反正沒爪沒撓,我借不來東風,在京城面兒上還真就混不下去了不成?我名聲已經(jīng)不好聽,能壞到哪兒去,您別讓我拖累了。哦,對,婚禮那次我沒好意思提,書韞是我過身母親用來喚我的名字,我這人念舊得很,其他人呼來喝去,我不是很喜歡。您甭覺得不好意思,連名道姓喊我一聲周書韞,我倒是不覺得不痛快?!?/p>
這些話,周書韞翻來覆去掂量很久。厲昌平在給他篩篩子,他要是大個兒的,自然留在上層,不然就得讓人家當雜碎一樣給漏下去。
果不其然,老狐貍馬上換了口吻說,“哈哈哈,我厲昌平的女婿,怎么能讓蝦兵蟹將給絆住腳,沒憑沒證也是一憑。簽給誰都是簽,我不優(yōu)先自家人,豈不是白活到這把年紀。好了,都別抻著,動筷子吃飯?!?/p>
厲夫人眼尖手快,往厲昌平的碟子里夾了一柱子魚。
周書韞知進退,主動站起身向厲昌平敬酒,話風一轉(zhuǎn)拎著好聽的說,“恭祝岳父年年今日,歲歲今朝,龍馬精神?!?/p>
他說完,仰脖干了杯子里的酒,只覺得胃里火辣辣地疼。
厲昌平呵呵一笑,跟著一飲而盡,剛剛的不愉快頓時煙消云散。
席面上終于響起碗筷敲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