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圣誕,香港的商場在打折,厲妍和嫂子聯(lián)手去血拼,周書韞獨自回程。十二月底,南北溫差較大,如此快速地折返一趟,返京的飛機上人有些難受。
他約好程墨儒機場碰頭去商委談事情。
和部委的領(lǐng)導(dǎo)們打交道,守時十分重要。周書韞是受過野戰(zhàn)拉練的人,不愿因這點小病跟老三念秧兒。他強打一百二十分精神在煙霧繚繞的辦公室白話一下午,總算要了點政策出來。
商委的老趙和周書韞是舊相識,按說到飯點,怎么也該客氣客氣。可他腦殼都快裂開了,悄悄向程墨儒遞了眼神,然后說,“趙哥,我在金寶街訂了桌飯,吃完讓老三陪您到工體的場子里喝幾杯,您得盡興啊?!?/p>
老趙樂呵呵地,“明白,你要妥唄?!?/p>
周書韞道,“沒影的事兒,您這可冤我了,在會所,程老板說話比我好使?!?/p>
對老趙來說,有節(jié)目就行,誰作陪不是重點。他假裝不好意思地拍拍周書韞的肩膀,“今天放你一馬,下不為例?!?/p>
周書韞臉頓時煞白,疼得半天接不上話,附和著賠笑。
程墨儒把話接過去,“趙哥,我和老周先下樓,一會咱停車場見?!?/p>
出商委辦公樓大門,天已黑透,空氣又濕又冷,反凍得周書韞清醒了些。他從懷里摸出煙盒,抻出一支放進嘴巴,摸索著口袋找火兒。
程墨儒打著火機,抬手替他把煙點燃,“張局見過你那位了,估計最早年后就有消息,你讓她聽著點電話?!?/p>
周書韞點頭,深吸一口煙,白色的氣體鉆出鼻孔隨風(fēng)吹而飄散,“嗯,謝了?!?/p>
程墨儒輕輕地點了點頭。對他來說,最常聽周書韞說的一句話是:老三,有事嗎?那代表周書韞在思維意識上的慣性態(tài)度,我能幫你做點什么。這么位不說軟話的爺,現(xiàn)在不得不四處求爺爺告奶奶,剛剛還對他說謝,他覺得心酸。
周書韞嘴巴里苦,把只吸了半支的煙掐滅,看著程墨儒說,“廣州那邊給準信兒了,余下的我會抓緊時間運作,爺爺大概是熬不過明年。韻舟你放心大膽的做,實業(yè)累是累,賺良心錢。老趙今晚就交給你了,辛苦?!?/p>
程墨儒問,“就一輛車,你怎么回?”
周書韞裹緊外衣,“我走兩步,二十來分鐘就到?!?/p>
程墨儒點頭,又追了一句,“老虎,天兒冷,別勒著,忒單薄了不扛凍?!?/p>
周書韞轉(zhuǎn)身揮揮左臂。
商委和外交部隔一條馬路,在人來車往的朝外大街相對冷清些,兩側(cè)的路燈昏昏黃黃,周書韞那抹背影在幽靜的月夜里顯得又細又高,分明脆弱卻無比倔強。
程墨儒打衣袋掏出手機,撥給龔睿,“你哥回光華路了,去看著點?!?/p>
嘉里公寓。
房間很靜,客廳烏漆墨黑,只通過國貿(mào)的夜景折射進絲絲縷縷的光亮。龔睿站在玄關(guān)讓眼睛適應(yīng)片刻,才屈曲前行,結(jié)果抬腳便被周書韞扔在門口的鞋子絆得差點摔了一跤。周書韞有潔癖,且被部隊調(diào)教多年,舉止坐臥都很講規(guī)矩,會把東西這樣亂丟,應(yīng)該是病得不輕。
臥室點著一盞小夜燈,龔睿抄起床頭柜的瓶瓶罐罐,借亮光挨個看了看,止疼藥、退燒藥、還有安眠藥。依周書韞生起病來不管不顧地狗慫脾氣,肯定是混在一塊吃的,難怪有動靜都沒醒。
龔睿叫了一聲,“老板?!?/p>
周書韞沒反應(yīng)。
這下龔睿虛了,推推周書韞的身子,“老板?老板!”
周書韞吁出一口氣,閉著眼睛說,“我剛睡著。”
龔睿不知是哭是笑,咕噔一屁股癱坐床上,“您別老嚇唬我?!?/p>
周書韞右肩還是疼,藥效使得他迷迷糊糊,嘴也瓢,說的什么大致他自己也不很清楚,“睿子,你說說,我究竟是圖得什么?“
龔睿門兒清,這不是胡話,是他沒有機會說出口的心里話,認認真真地答,“老板,您能圖什么,您圖心安理得?!?/p>
周書韞難得不再嘴硬,“她走了,我能心安嗎?“
龔睿被問住了,支吾地說,“您還有厲小姐,夫唱婦隨,早晚有盼頭的。“
周書韞撐開眼皮看了龔睿一眼,立刻天旋地轉(zhuǎn)的,委屈得要命,“睿子,盼頭?你告訴我,盼到什么時候是頭?我他媽招誰惹誰了?不愛?不愛就別惦記自己眼前那點逍遙快活!我一計劃外產(chǎn)物,怎么該著繼承周家衣缽?!半輩子了,他給過我一個笑臉么?干對了是錯,干錯了還是錯!我媽都給他相好的騰地兒了,干嘛瞧我哪兒哪兒都不順眼?我死他也就踏實了。不,這會死都晚,他再不能給自個兒生個喜歡的,只好拿我將就,逼我走他的老路。我不,我偏不!我就破罐破摔了。“
周書韞話說完,起來踉踉蹌蹌地沖進衛(wèi)生間,跪在馬桶前面干嘔了半天,吐出來的只有膽汁。
龔睿把他扶回床上躺好,用水沾濕毛巾,將他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的痕跡擦干凈,摸了摸他的腦門,燙人的溫度,心疼地握住周書韞的手,低聲說,“先生,無論何時,我在,我們都在,您不會孤單?!?/p>
游一航不知從哪里打聽到消息,知曉蕭白薇在北京,他擅作主張,買張機票,正好圣誕夜到。
當晚劇組幾位大咖有綜演,拍攝暫停。
蕭白薇見到游一航的時候,有驚喜、有親切,卻獨獨沒有不期而至的興奮。但大老遠來的,總不能冷落人家。她聽說西單很是熱鬧,想著來北京這段時日,除去跟程墨儒去過一趟雍和宮,連景區(qū)大門都沒出,決定去開開眼界。
西單是北京最熱鬧且擁擠的商業(yè)街,尤其圣誕,蜿蜒至各商場地庫的車輛排成了長龍。
周書韞的車堵在西單北大街輔路,足足半個小時,動都不帶一動。
厲妍從娘家?guī)Я瞬簧侔槭侄Y,要送去周府。禮數(shù)沒問題,但節(jié)點卡的不是時候。
周書韞雖有預(yù)料,卻不好出言阻止。
西單北大街的猩紅剎車燈連成一片,他心思煩亂,打眼隨意向兩旁的街道望了望。大悅城門口的一雙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女的玲瓏剔透、小巧伊人,男的英俊瀟灑、風(fēng)度翩翩。
周書韞毫不猶豫地摔門而出。
他走到人行道,寒著一張臉說,“你在這里干什么?”
自見完程墨儒,蕭白薇已知道周先生在為拋棄她做退路。她氣死了,周書韞憑什么以為她是需要打發(fā)的女人,分手而已,不妨光明正大地說句話,她盼了這么久,想當然會利落地和他斷得一干二凈。
她硬生生地說,“我干什么,有必要告訴你嗎?”
倆人站著僵持了一會,后面堵著的車開始移動,司機帶著怒火按喇叭。
周書韞看見副駕搖下的車窗,厲妍明明白白地坐在那里,臉色青白,事不關(guān)己。
他笑,用力點頭道,“沒錯,關(guān)我屁事!從今往后,蕭小姐的爛攤子麻煩打掃好,見什么人,說什么話,辦什么事,你掂量辦。我夫人還在車上,恕不奉陪?!?/p>
蕭白薇故作堅強,“周先生多慮,您一句話的事。蕭某盼您早日夫妻和睦,少禍禍良家婦女。至于您想打發(fā)蕭某的手段,沒必要,但還是承謝。周先生對女人的心思,但凡一成用在夫人身上,早就家和萬事興了吧。蕭某何德何能,受周先生照拂。就這樣,今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p>
周書韞沒想到這一天還是來了,來得這樣快,這樣猝不及防。
嘴上卻說,“嗯,挺好,省事?!?/p>
后面的車重新響起刺耳喇叭,周書韞終于不耐煩地扯著脖子喊了一句,“按他媽什么按,有種上中南海按去!不遠,就界壁兒。”
世界一片寧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