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白薇結束工作回到上海。一至三月間,周書韞從她的世界徹底消聲滅跡,唯有每月的薪資依舊固定到賬,她不知這是否意味著一切全部結束了。
三月底,蕭白薇接到一通地區(qū)標記為北京的陌生來電。對方?jīng)]過多介紹,只稱自己是張局助理,通話內(nèi)容非常簡單,請她查收一封發(fā)送至她郵箱的錄用通知,如確認無誤則需給到明確的回復。
蕭白薇進郵箱,在雜亂無章的郵件中找到那封信,點擊打開。
她想過程墨儒帶她見的是大人物,但沒想會是這個行業(yè)的翹楚。
郵件以中影集團的名義正式聘用她為專職作家,并將在開始創(chuàng)作前提供為期半年的帶薪培訓。
蕭白薇反復仔細地讀了三遍,一應待遇可謂優(yōu)厚,她內(nèi)心突然有點不好受。
春節(jié)回南京,家里提前備齊了她喜歡的食物,房間打掃得纖塵不染。她在家從三十待到初五,除了吃睡就是躺著,父母不給她任何碰家務的機會。
上千萬的債務,是她這幾年按時打錢回家,才令父母尚有一棟不大不小的房子可住,弟弟可以逍遙自在地有學可上。有次母親叫她到小房間,吞吞吐吐沒問出所以然。她明了父母擔心她做出將來后悔的事,騙說上海有不錯的上司關照,好叫父母心安。后來,父母便不再問,每遇年節(jié)都往上海寄一盒應節(jié)的家鄉(xiāng)特產(chǎn),叮囑她拿給領導,不是賄賂,只因斗米養(yǎng)恩、擔米養(yǎng)仇,怕她得人家的好,得成習慣、得成理所應當。
她果真變成了那樣的人,拿著很多人能而不得的酬勞,好像受盡天大委屈,恨他怨他,完全忘記他隨時可以不用再施舍下去。哪怕打發(fā)她走,他都用了最委婉和萬全的方式。
四月初,蕭白薇收拾行李北上京城。
去之前,她和游一航見了面。
游一行和她的聯(lián)系日漸緊密,大有重新追求的架勢。若說毫無動搖是假,心底的猶猶豫豫倒是真。人大概過了一定的年紀,就很難讓另一個人住進心里。游一航同她有太多難以忘記的甜蜜和不甘,硬要說成愛,似乎牽強。
不論怎樣,這一去要很久,她不想如游一航那般不做交代。
蕭白薇預定下高碑店附近的一家酒店,價格實惠,交通相對便利。半年的時間一晃而過,她打算去了后再在那附近租間經(jīng)濟實惠的小房子,糊弄糊弄便就過去了。
等到地方,蕭白薇動搖了,占便宜不吭聲,真正成了見利忘義的小人。
她思前想后,聯(lián)系了周先生的第一特助。
龔睿挺痛快,問過她的住處,約她在中國大飯店咖啡廳會面。
蕭白薇對地方不熟,搭出租車,中午時間路面不塞,十多分鐘就到了。
她在咖啡廳點了杯拿鐵,等不到五分鐘,龔睿急遽而至,臉色倉亂,舉止蕭規(guī)曹隨地穩(wěn)重。
龔睿就坐。
服務生上前招待,他急慌慌地要了杯白水,直言不諱地說,“住高碑店哪?“
蕭白薇也不拐彎抹角,道,“暫時住酒店?!?/p>
龔睿沒特殊反應,有什么吩咐就照說什么說,“嗯,甭管住哪,先生說了,不方便。光華路公寓,搭地鐵、乘公交、打出租,再便利不過,想添買,走不過十分鐘,一應俱全,您搬過去,他不會打擾,讓您別想東想西?!?/p>
蕭白薇剛想說些什么。
被龔睿制止,“先生說,跟什么較勁,別跟錢較勁。北京不比其它地方,動一動全是銀子。他不指望那一處住處,讓您早點翅膀長全、天高魚躍,也給他省了那十萬塊的打點,不虧。先生還說,緣盡于此,往后您能走到哪,他管不著了,得看您的福份。我還有別的事,您沒安排的話,我就先顛了。相處如是久,半做個熟人,愿您一路安康,少災少患?!?/p>
龔睿站起來要走。
蕭白薇頭昏昏地,像要裂開,她喊住龔睿道,“那個,他最近還好嗎?“
龔睿話在嘴邊轉(zhuǎn)了三圈,欲言又止,終只說了兩個字,“挺好?!?/p>
他把嘉里中心的門卡留在桌上,上面明晃晃寫著公寓主人的名諱。
四點鐘,晚高峰的擁堵簇擁而至,余陽的斜暉灑進大廳,盤橋車輛匯成一條長龍,形成金融地帶的繁忙景象。春暖的橋畔桃柳盛開,滿眼綠意,愈興盛卻愈加落寞。
蕭白薇不由自已地打了個寒噤。帝都與魔都,一字之別,其深意豈僅在一字之上。
龔睿馬不停蹄地趕回嘉里公寓,聽到門縫兒傳出的悠揚曲聲,和現(xiàn)時簡直赤裸裸地兩重天。
刷開門禁,曲子應聲而停。
主臥的門敞著,里面暖氣開很足,周書韞周身灰藍格子睡衣,戴一副銀灰框眼鏡,依在床頭看著文件敲電腦,一聲接一聲地咳。
每年入冬至春,是周書韞難熬的時段,畏寒喜暖,首都隔三差五的大風和霧霾對他就像火上澆油。三十晚上回府右街吃團圓飯,緊張爺爺,硬撐著吃下一碗米,結果急性胃炎發(fā)作,半夜送到醫(yī)院吊了三天水。
厲妍丟下他,初一按計劃回廣州,臨近假期結束才歸。
周書韞今年也不知怎的,胃炎好了,又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發(fā)燒咳嗽,藥用一溜夠,就是不見好。節(jié)后復工,他病情反反復復,被廖國輝嚴格限制外出。
龔睿從助理變保安,每天如影隨形地待在光華路。與蕭白薇會面是經(jīng)周書韞同意的,哪些話能說,他做不得主。
周書韞咳得肝腸寸斷,見到龔睿,蜻蜓點水地問,“人來啦?信安門的租約簽好沒?”
信安門是高碑店地帶的新建別墅區(qū),周書韞讓龔睿打聽搬家,哪知蕭白薇把安住的位置定在那里。他搬進,她搬出,有夠諷刺。
龔銳伸手去探周書韞的熱度,“來了,您趕緊好利落給人家挪地方?!?/p>
周書韞右臂抬不動,用左手搪開,“別老跟我動手動腳,讓你對象看見拿你當同志,我可不負責。找個人民教師不容易,得知足,等著喝你喜酒呢?!?/p>
龔睿私下給廖國輝打過電話。廖國輝是直炮筒,不藏不掖,說周書韞內(nèi)臟曾受大面積創(chuàng)傷,恢復得不在意,先天又不足,不死已是上天優(yōu)待。
龔睿皮笑肉不笑,“您那胃,什么酒也沒您的份。又燒起來了,在光華路隔離這么久,正房問也不問,倒是外室關心了一嘴。爺,您真的不見?“
周書韞有一搭無一搭的,“讓她去消化消化,下月把帳停了,當從未相見?!?/p>
龔睿點頭出門,耳后的音樂輕輕響起。
周書韞不聽流行,這首歌是龔??淳C藝時,他捎帶隨口問的。最近龔睿隱隱約約聽見好幾回: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談什么王權富貴,怕什么戒律清規(guī),只愿天長地久,與意中人兒情相隨。
掩目捕雀,您,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