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霞光泄了滿室，玄凌臨窗而坐，批著折子，他倒是比前世勤政些。許是起的匆忙，發(fā)也未曾束好，扯了她腰上的碧絲絳松松的系上，瞧著很是不倫不類。濯纓笑著赤腳下了地，小腹處隱約有些墜痛，她也未曾在意，大約是月信將至。

　　“醒了？怎么不穿鞋?！毙柁D(zhuǎn)頭見了她，神色溫柔。他放下筆將她攬在懷中，吻一吻她還帶著席子壓出來紅痕的臉。轉(zhuǎn)頭，卻又去執(zhí)筆勾畫著什么。

　　想來是要緊事。濯纓不愿意打擾他，輕輕從他懷里掙脫，自己去穿了鞋，笑道：“妾為陛下挽發(fā)吧。”

　　“隨你。”玄凌也笑，卻是頭也不抬。

　　濯纓做宮女時很會挽發(fā)，當了嬪妃后日日有人伺候，又隔了這樣多年，手倒生疏了。挽發(fā)的發(fā)帶長了一節(jié)，她痛定思痛，干脆“咔嚓”三下剪短了。

　　玄凌奇怪的轉(zhuǎn)頭瞧了一眼，望見她緋紅著臉，手里好似緊緊握著什么，指縫里還漏著一截發(fā)帶。他失笑，不小心沾了墨的食指點一點她鼻尖，連帶著給她也畫個花臉。“你啊。”他寵溺道。

　　濯纓的發(fā)髻束的并不好，可玄凌并不舍得拆。他夜間送了濯纓回月荷水榭，又轉(zhuǎn)頭去瞧端妃。

　　端妃瞧著他的神情，捏著帕子笑道：“皇上很喜歡莞嬪吧?！?/p>

　　“端妃何出此言？”玄凌扶著碧玉的茶盞，聞言有些詫異的望了她一眼。

　　“臣妾已經(jīng)許久未曾見過皇上有著這樣的神色了。”端妃淺笑。玄凌上一回露出這樣富有少年意味的神色，還是在遙遠乾元二年。哦，那時候他才十三歲，不是像少年，而正是一個還未長成的半大少年。

　　玄凌默然一瞬，臉上淺淡的笑意如煙霧一般縹緲的散去了。他并未同端妃解釋他今日不曾見過甄嬛。其實上午時他原是召了莞嬪來伺候筆墨的，可她恰在沈氏的玉潤堂，李長撲了個空。他便干脆命人去接了濯纓來，二人這樣相對著，不必有這樣那樣的奉承，不必有這樣那樣的算計，各自忙著各自的事，偶爾相笑，偶爾低語，便是恬靜如流水的一日淌過。所以，他才最喜余氏陪伴身邊。

　　歷數(shù)來，眾妃在時，他總是想著自己是皇帝，他要想著朝政，想著嬪妃們背后的家族。前朝后宮，其實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他并非一個十分賢明的君王，也不曾有秦皇漢武那樣偉大的功績，他注定是一個守成之君，可是守成已很是艱難了。母后讓他當皇帝，他做了。要他納齊氏，要他娶朱氏，他都一一做了?？墒钦f到底，母后是為了他，還是為了自己和自己背后的家族？

　　他想到朱宜修，想到齊月賓，想到早死的甘氏和苗氏，想到他這一生自己不帶任何雜質(zhì)的曾唯一想要得到的朱柔則。

　　其實有時，他從未明白過那些一樣，那些不同。然后最終，他還是道：“你逾矩了。”

　　帝王心思不可猜。端妃垂著目，清薄的笑意仍然妥帖的浮在臉上。

　　“是，臣妾知罪?！彼馈?/p>

話雖如此，玄凌畢竟也是性子長情溫潤之人。他望見她蒼白的臉，纖弱的身軀，再也說不出什么嚴厲話來。只是嘆息一聲，道：“何至于此?！?/p>

端妃沒有回答，玄凌已起身離去。玄色的衣角沒入深沉的夜色中，好無留戀的飄逝遠去。一顆淚珠滾落到衣襟上，也很快消逝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