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騙了自己,也騙了玄凌??墒墙駮r今日,真假與否,誰又能說得清呢?
一轉(zhuǎn)眼便到了皇帝身邊,他的面容自然也是模糊的。等不及濯纓行禮,他已扶住她的小臂,笑道:“幾日不見,妹妹怎么反倒生疏了去了?瞧我做什么?”皇帝頓一頓,復(fù)笑,“合該瞧駙馬去!”
濯纓只好轉(zhuǎn)過身去瞧人群中的周駙馬。這會子說話的功夫,他已被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了。大臣們七嘴八舌說的唾沫橫飛,他氣定神閑的樣子便格外引人注目。絳紫色的官服襯的他愈發(fā)長身玉立,英姿勃發(fā)。戰(zhàn)場上轉(zhuǎn)過一圈的人了,他的膚色深了些,卻仍然算白。一別三年,他的容貌并不曾變化,只有眉眼間多了些肅殺之色,周身的氣質(zhì)如一把入鞘的劍,并不曾顯露血跡,卻已隱約覺得十分鋒利堅硬。
許是察覺到濯纓的目光注視,他側(cè)過首,瞧見她的的瞬間,臉上冷凝的神情似冰雪霎時消融了。一雙漆黑的眼睛彎了起來,透著無限情意。
濯纓微微頷首,卻并不曾喚他的名字。她轉(zhuǎn)過首,欲與兄長告別,可周駙馬已拋下朝臣們小跑著過來。濯纓意圖離開,然而他竟緊緊攥住了她臂上挽著的草白色鏡花綾臂帛,低聲喚道:“灼灼。”
濯纓一怔,神情卻未見喜怒,只微微側(cè)過首,抬掌欲撫落他力氣極大的手,淡淡道:“駙馬還是莊重些為好?!比欢戳系街荞€馬臉皮厚極了,竟然順勢將她的手牢牢包裹在掌心。她掙脫不得,面色便陡然一轉(zhuǎn),正欲發(fā)作時,對方卻已識趣的放手,端端正正的行了禮,道:“臣冒犯了。”他這樣會審時度勢,反叫濯纓氣急反笑。然而公主并非是個多言又喜怒外露之人。她只得轉(zhuǎn)身離去,留在周駙馬眼中的便是一個不曾留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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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重華殿燈火輝煌,歌舞升平。濯纓步出儀門時踏著滿天的流霞,等到了重華殿,夜色已深沉如墨。
待濯纓往席上坐定了,才瞧見那傳說中駙馬帶回來的女子。她的容貌自然是極美的,遠(yuǎn)望如謫仙降世,清麗無雙。近看嬌艷的如同一株芙蕖,嫵媚動人。若以《洛神賦》中“遠(yuǎn)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的句子來形容她也大抵如此。她的臉已這樣完美了,再驕矜的神情與姿態(tài)也只會叫人覺得她的美麗愈發(fā)生動起來,并非是人們臆想,而是真實存在的。
早知如此,濯纓卻仍冷笑了起來。
因是朝臣夜宴,侍女們依著儀制為濯纓盛裝修飾。她穿了一襲薔薇色翟紋曳地長裾,臂上挽著銀朱色織金芍藥臂帛,額間一點赤金蓮紋花鈿映著鬢邊赤金翟鳳冠垂下的金玉瓔珞,華光璀璨又不失天家氣度,顯得她愈發(fā)端莊華美起來。公主甚少這樣盛裝過,唯有的一次,便是她下嫁給駙馬的那一日。
他驚艷戀慕的目光猶然在腦海中??山駮r今日,有了那女子輕裝簡飾的清雅珠玉在前,她的盛裝出席便成了丑陋而不合時宜。那是被團(tuán)團(tuán)圍困住的東西,像是她幼時曾精心豢養(yǎng)過的雀兒,一輩子只能困在四角華麗的籠子里,至死也不能飛到另外一片天空去?;\子外的自由與快樂,仿佛同她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