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已這樣冷然了，周駙馬躊躇不決，只好遙遙拜了一禮，以示歉意。濯纓并不扭頭看他，絲竹管弦奢靡之音叫人聽得昏昏欲睡，殿中舞女重疊飛揚(yáng)的裙擺一層一層綻放開來，似連綿綻放開的葳蕤花朵，叫人神暈?zāi)垦?。她以手支頤，覺得眼前的景象愈發(fā)模糊了。天與地都混淆成了一團(tuán)明亮的光，她的眼睛漸漸并不能瞧得明晰。

　　濯纓接連痛飲了數(shù)杯“浮玉春”，雙頰染上流霞緋色，顯然醉倒。她的酒量不算好，未免失態(tài)，機(jī)警的侍女便上前欲服侍她去偏殿休憩。然而她卻揮揮手，道：“回虹梁殿?！?/p>

　　公主有令，底下的人是不敢不從的。才踏出了重華殿，迎面便有寒風(fēng)拂過。濯纓的鳳冠傾倒了，發(fā)髻亦散亂開來，一頭漆黑的發(fā)被吹的四處飛舞，像暗夜里張牙舞爪的幽魂影子。踏著夜色，她踉踉蹌蹌走了許久也沒能走到虹梁殿，懊惱出行前不曾乘上攆轎。上林苑的花樹枝丫紛亂，她玩心驟起，掙開使女的束縛，隨手折下一支桃花，搖落滿樹花如雨，她的衣襟上亦沾滿了花瓣，撲鼻的香氣叫她打了個(gè)噴嚏，她卻嘻嘻笑了起來。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絕……”她慢慢吟來這首詞，又被侍女一左一右架著往虹梁殿走去。濯纓忽想起她的孩子們來，于是側(cè)首問：“我不在時(shí)，靜姝進(jìn)飯可還香？年年與狡童下了學(xué)沒有？”

　　侍女們不明所以，道：“您問的是誰？”

　　濯纓恍然，這才想起她此刻是周國皇帝的親妹妹，金尊玉貴的昭榮公主。此處并沒有她的孩子們，更沒有大周乾元帝周玄凌。

　　這里，是她的夢境。

　　世人都說黃粱美夢，可到了她這里，夢中亦有可怖的現(xiàn)實(shí)。周玹泠，這個(gè)她名義上的丈夫。他擁有著同玄凌一模一樣的臉龐，相似的性情。在夢中，她是他求而不得的帝國明珠。她嫁給她三年，不許他靠近，于是他便真的守了三年空房。她在夢里捏造了一個(gè)謝小將軍出來，要他去邊關(guān)戍守，待打了勝仗才許回來，那時(shí)她想，他這樣好，如果活著回來了，她愿意好好的同他在一起。她在擔(dān)驚受怕中度過了三年，每晚閉上眼睛腦海中便是他沾染了血跡的臉龐。她跪在佛像前，祈求漫天的神佛庇佑他安寧。他果然活著回來了，卻帶回來一個(gè)同朱柔則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自以為的十分用情，原來也成了一個(gè)虛幻的泡影。

　　太液池的路那樣漫長，她坐著鸞車三日一次的從朱雀橋上駛過時(shí)，那滾滾碾過的塵埃亦是奔逝不息的時(shí)間。她一刻也不曾留戀的奔跑，追趕天邊不曾停留的行云，忽而抬首時(shí)，瞧見的卻是一園子香氣撲鼻的紅霞。

　　她厭惡極了這香氣，扯著銀朱色的臂帛掩了口鼻。那香氣卻奇異的充斥了鼻腔腦門，兜頭蓋臉的將她整個(gè)人都籠罩在里頭。她忘了，她素有鼽嚏之癥，是聞不得任何濃烈的香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