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纓長久凝視樹下女子美麗的臉龐。在她自己的夢境里,對于朱柔則容顏的美麗不曾減損分毫。在某一年某一日的霞光熹微時分,她曾偷偷瞧過朱柔則的畫像——在玄凌的書案上。她那時正是玄凌的新寵,在被甄氏下令勒死、她的脖子沒有斷成兩節(jié)以前。
她并不曉得玄凌畫的是他的發(fā)妻純元皇后,他題的詞那樣凄婉動人,情意綿綿。滔天的嫉妒將她淹沒了,更妄提甄氏那張美麗的臉龐真的出現在了她的眼前。等她因著甄嬛失了寵愛,這恨意的火焰便燒的愈演愈烈。她決心殺了甄嬛,然而失敗了。她斷送了自己的性命,也知曉了玄凌寵愛甄氏的真相。
多么可笑呵。
一個人做了另一個人的影子。活著的人因為死去的人而備受煎熬。她只慶幸,她并沒有一絲一毫像朱柔則的地方。
可直到今日,她仍不能坦然面對甄氏她們那些相似又不同的臉。哪怕此處是她的夢境,哪怕玄凌不曾在她面前提過純元皇后一句話。
濯纓靜默許久,花樹下的女子卻嬌笑起來,仿佛瞧不見她,也聽不見她呢喃般的嘆息。紅裳似火的女子沖著一旁伸出嬌小的手,穿著銀灰色長袍的少年便從旁側的花樹后轉出,一路分花拂柳而去。他自濯纓面前走過,清俊的臉上掛著溫柔的笑。
這全然是少年模樣的玄凌??!
濯纓怔怔的,望著他將穿著紅裳的朱柔則攬進懷中,他們肩并肩,發(fā)絲交纏,笑得甜蜜。玄凌的臉上有著少年人不曾有的沉穩(wěn)堅毅,一字一句,似在表明心跡:“你曉不曉得呢?我最喜歡你。”
紅裳的朱柔則卻歪一歪腦袋,顯露出少女的羞怯神情,嬌聲道:“真的么?我也最喜歡陛下了?!彼隣恐璧氖?,極親密的樣子,緋紅著臉,誠懇笑道,“我愿意永遠和陛下在一起。”
然而少年玄凌卻微微蹙起了眉,道:“不對,你為何總是喚我陛下?你應當叫我玄凌……”
滿園的花是那樣鮮紅,似一片熾熱燃燒的紅云。朱柔則的衣裳是那樣紅,紅的似血。她美麗的臉龐亦是緋紅的,像天邊最美的流霞。這樣耀眼的紅,仿佛要將濯纓眼前所有的光彩都奪取了。她的耳朵里陣陣嗡鳴,什么聲音都聽不真切了。歌聲樂聲喧嘩聲,混成一團嫌惡的噪聲,吵的她頭疼。眼前的紅太過刺眼,叫她的眼睛望的生疼,幾乎要滴下血淚來。她忍耐不得,攥緊手中羊角風燈的木質把手,急促的喘息著了,渾身冷汗涔涔。鼻腔里卻充斥著滿溢的香氣,愈來愈濃烈。
她神暈目眩,幾乎要忘了自己是誰,不知何時,不知何地。
腦海中的弦繃緊了,一陣鉆心的疼痛再度襲來,叫她眼前全然只剩下一片血色了?!按汤病币宦?,綢絹的宮燈叫她銳利的指甲劃破,滾落到地上。燈中的蠟燭火焰不曾熄滅,觸到了地上的干草,便瞬時燃起了火焰。春風吹拂著,一樹皆著一樹的火焰連綿燃燒起來,成燎原之勢。她扶著花樹,無力的勉強往前行了幾步,便急促喘息著,頹然倒在地上。似一只蹁躚的赤色蝴蝶,折翼而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