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不大不算荒涼,是個半新的樣子,中央還有個葡萄架子,紫晶葡萄在綠葉掩映下長勢喜人,一個個飽滿剔透,誘人采擷,繞過架子才進了正房,宜寧正坐在榻上看書,間或在紙上寫著什么,似乎是聽見她的腳步聲,宜寧不悅道:“誰讓你進來……”聲音嚴厲,邊說便抬起頭 ,見是宜安,眼中不滿變成驚喜:“姐姐怎么來了?也不打聲招呼,都是妹妹招待不周?!闭f著把手下的書合上,紙也放進匣中。
宜安快走兩步,握住宜寧的手,掌下肌膚溫熱,親昵地說:“我就是來看看你,莫驚動其他人?!彼谒叄屑氃儐栆藢幗鼪r。
“最近可好?王府中人可曾欺負了你?好似瘦了些?!?/p>
國公府的三位姑娘身量都長,宜寧也是最近抽條,自然看上去瘦了些,頰邊嫩肉少了,小小的尖下巴也露出來,眉眼初綻,也是清麗佳人。
宜寧仍是溫柔地笑,“哪里有人欺負我,我在這里過得很好?!?/p>
住在這偏僻的小院能有多好?宜安直入主題:“白側妃有沒有為難你,莫要憋在心里不說,國公府會為你撐腰?!?/p>
宜寧搖搖頭,笑道:“都知道我是國公府出來的,她自然不敢欺負。”
聽了這回答,宜安唇角微抿,不敢欺負嗎,若是真不敢欺負,當初在清水湖邊的刺殺也就不會發(fā)生。
“府上的側妃妾侍下人們也沒有欺負你的嗎?你要如實告訴我?!币税哺又卑椎膯柕???墒且藢幰桓笔虏魂P己的溫柔面具戴著,她什么也問不出來。
“妹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白側妃當初能□□,現在也不會輕易放過你。聽說現在管家之權在白芊手里,吃穿用度這些你都要注意。另外妻妾之間的爭風吃醋你也要小心,也別去害別人…”她頓了頓,又說道:“既然現在你嫁給了四皇子,也就清楚皇家三妻四妾必不可少,我雖然不知道這后院中多少女主子,卻也知道最主要的還是唯一的男主子。四皇子殿下雖不風流,對女子不假辭色,但也是剛正嚴謹之人,若是小意溫柔真心相待,或許能博得另眼相看…你也可多接觸接觸,知其好惡,投其所好…”
宜寧眼中露出幽幽的光,斂下嘴角面無表情問道:“姐姐是不是有了心上人?為何對追求男子之事如此了若指掌?”
宜安不好意思垂眼亂瞟,訥訥地說:“哪有…我就是看話本看多了…無論如何,你也要…嗯…討好四皇子。”她不知道用什么話來表達對宜寧和四皇子間關系親近的想法,只能用“討好”,像是下屬對上司,更像奴仆對主子。
宜寧顯然不愿意接著這個話題,她問:“姐姐為何今日過來?”
宜安愣愣答道:“呃,今日四皇子長子米席面,邀請了不少臣子家眷,我便跟著母親來了……”
“夫人應該不會讓姐姐來見我的吧…”宜寧唇角又恢復了以往的弧度,她望了望窗外,風吹過葡萄架獵獵作響,“現下過了這么長時間,姐姐再不回去,夫人該擔心了?!?/p>
宜安看看天色,竟然過了小半個時辰,她連忙起身:“啊,竟沒有注意,時間過得真快…那寧兒你保重,我就先走了,你記得我說過的話,萬不可害人性命?!?/p>
宜寧送宜安出了院門,宜安連連推辭讓她快進屋,正好一個丫鬟過來福禮,宜安認出這是母親送的陪嫁丫鬟,不過好像當時是送了兩個的,剛才她進這個小院可是一個丫鬟都不在。宜安沒有讓丫鬟起身,而是等她露出慌張神色才開口:“側妃院子竟然一個奴才都不在,是想被發(fā)賣出去嗎?你是從國公府出來的,別以為得了別家主子的青眼就能得道升天,記住自己的身份!”
小丫鬟噗通跪倒在地,慌忙求饒,連聲說不敢。
宜安也不多耽擱,畢竟這是宜寧的丫鬟,自己不好越距,又和宜寧說了兩句便向一個小路拐去。剛轉過墻角,突然反應過來,她這次來說了這么多,其實什么信息都沒得到。不知道宜寧過得如何,不知道白側妃如何待她,不知道四皇子喜不喜歡宜寧,不知道在這后宅之中有沒有受到什么磋磨,現在更不知道她到底想什么,雖然這一點從第一次見面就不知道…思索間,宜安順著小路走了好遠,到達一個三岔路。
蛇妖有點尷尬,剛才的小丫鬟帶路,自己完全沒記路線,現在嘛,她看看四周,枯黃的樹叢,蕭索的枝丫,青石板路反射刺眼的陽光,遠處屋舍鱗次櫛比,周圍靜悄悄,完全沒有人聲。當時跟著那個小丫鬟有來過這個地方嗎?
找不到路,蛇妖很是無奈。她屏息凝神,循聲辨位,只聽風聲呼嘯而過,鳥鳴喳喳,蟲聲嗦嗦,她轉了個方向,睜眼一看,面前的樹杈上麻雀正在做窩。蛇妖嘆了口氣,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的法力便施展不開,凡人的軀體一點力量也沒有,要不然在清水湖里施個避水咒早就安然無恙了,現在想想在湖里溺水而亡不過一瞬之間,幸好上賢及時把她撈出來…想到上賢,自己的任務還是一籌莫展,罷了,還是先找個人問路。
且說宜寧小院里:
丫鬟早就從地上站起身了,跟在宜寧身后進了主屋。
宜寧依舊坐在榻上寫著東西,丫鬟垂頭站在下方,臉上早已沒了惴惴不安之色,宜寧在國公府是不受寵的三姑娘,在皇子府也不是白側妃那樣親近殿下,跟在秦側妃身邊屬實沒有前途,思及此,丫鬟青桃動了動站得發(fā)麻的腳后跟。
“誰讓你動了?”靜悄悄的屋中突然響起溫柔的女聲。
正神游天外的青桃嚇得打了個寒顫,她抬頭看去,宜寧還在專心蘸墨寫字,似乎并沒有發(fā)現她的小動作,青桃穩(wěn)住心神,鎮(zhèn)定回道:“奴婢知錯?!?/p>
“跪下。”宜寧寫完一張紙,拿起來吹了吹,又放在另一邊。
青桃神色變了變,臉上帶了些恭謹:“奴婢已經知錯,請主子諒解。”
“我說的話你沒聽見嗎?”宜寧聲音壓低幾分,漠然地瞥青桃一眼,青桃心中不忿,但目前宜寧是主自己為仆,也不敢嗆聲,只能屈膝跪在地上。
待到日落西山,主屋光線漸漸昏暗,宜寧終于停筆,她看向跪在地上一直在揉按膝蓋的青桃,輕輕笑了聲:“起來把燈點上,點上了…再接著跪?!?/p>
青桃只能踉蹌起身,取了火折子把油燈蠟燭一一點上,然后回到原位繼續(xù)跪下。秋寒漸起,屋門大開,冷風吹過激起一層雞皮疙瘩,地上的潮氣也慢慢涌上來,直往人骨縫里鉆…
突然,有腳步聲從院中傳來,不一會一個粉衣丫鬟就到了宜寧身邊。青桃認識她,是和她一起被國公夫人送來伺候宜寧的,名叫白桃。
白桃福了禮,小心湊到宜寧耳邊說著什么“張侍妾之事…米店近七成….”,隨后退到衣櫥,為榻上的宜寧取了張厚褥子,給桌上茶杯添了熱茶,恭敬地侍候在一旁。
宜寧在明亮的燈光下又拿出一本指節(jié)厚的書,像是打算就坐在榻上今晚看完。一個裹著厚厚的褥子慵懶坐在暖和的榻上,一個還穿著單薄的春衫跪在磚地上,膝蓋過了那種酸麻勁,已經變得疼痛難忍,而身后就是冷風吹著。
終于青桃受不住了,顫抖著開口求饒:“主子是…是奴婢錯了,請主子饒命,請主子饒命…”
被打擾的宜寧輕皺了眉,“錯在哪了?”
青桃哆哆嗦嗦地說:“奴婢不該…不該不守院子,不該出去…蹭熱鬧,是奴婢的錯…”
可是她說完宜寧仍是翻看著書本,半點反應也沒有。
青桃咬咬發(fā)白的嘴唇,眼一閉,頭猛地向地上砸去:“奴婢不該心比天高,妄想出人頭地,奴婢一定聽主子的話,好好侍奉主子…”說話間頭砸得砰砰響,是個人都能聽出用勁很大。
“想出人頭地是好事,怎么,咳,怎么是錯呢?”宜寧緊了緊褥子,輕咳一聲。身旁白桃早已沏好熱茶,她輕輕吹散迷蒙的白氣,小口啜飲。
青桃聽了這話,不知如何作答,只得不斷磕頭,臉頰上涕泗橫流:“主子,奴婢錯了,您是…您永遠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一定聽話…聽您的話,奴婢發(fā)誓,否則讓婢子死后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嗚嗚…”
宜安指尖摩挲著散著熱氣的茶杯,輕笑:“我可不敢讓你下十八層地獄,這個是閻王判官的事,呵呵,起來吧?!?/p>
青桃顫了顫,立馬從地上爬起身,胡亂用袖子抹了把臉,抖著身子站在旁邊,額頭不時有鮮血滑落,膝蓋也是又疼又麻,她卻不敢再動一下。
“交給你一個任務…”宜寧眼睛盯著書,話卻不知道對誰說。
青桃小心看了看宜寧臉色,又看了看站在旁邊事不關己的白桃,不知該不該應聲。
“…去查一下姐姐最近在干什么,又跟誰走得進,是哪家的公子郎君,再查查公子府上有沒有偏房外室,可不能讓我姐姐受騙啊…”最后一句聲音低到微不可察。
白桃沒做聲,宜寧抬眼瞧了青桃:“不是說聽話嗎,怎么不答應?”
青桃撲通跪在地上,膝蓋再次受到猛烈得撞擊,可她顧不得疼痛,連忙回答:“是是是,婢子聽話,婢子就去查…”青桃連滾帶爬出了門,身后卻傳來宜寧幽幽的聲音:“記得給膝蓋額頭上藥,可別讓別人知道青桃姐姐被罰了呢…”
青桃踉蹌著福身:“主、主子叫我、叫奴婢青桃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