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敲了五次梆子,天邊泛起魚肚白,阿阮揉揉腦袋從床上爬起,任誰都不想半夜出去。他伸腿踢踢榻上的梅傲雪,梅傲雪昨日死皮賴臉要留在阿阮房間,大半夜的阿阮也不想驚動旁人,便讓人睡在榻上。
“快起了,啊,這么早,我還得服侍少爺…”
梅傲雪眼睫抖動,迅速睜開,身上蓋著薄被,“這是你給我蓋的?”
阿阮彎腰翻行李,“不知道,大概半夜哪個女鬼飄出來給你蓋的…”
梅傲雪掀開被子起身,白衣一絲褶皺都沒有,他和阿阮不同,梅傲雪睡姿端正,雙手交握放在小腹,睡著之后就一動不動,衣服自然平整。
“多謝凌霜…”凌霜二字不清,齒間碾磨一般。
阿阮不在意揮手,“好了,讓你住了,現(xiàn)在就給我回你房間去!”他背對梅傲雪,解開里衣系帶,準備換衣。
梅傲雪回頭看,雪白的肩膀已經(jīng)露出,突起的肩胛骨似蝴蝶展翅,與那白皙膚色極不協(xié)調的是錯落的疤痕,一道道刻在皮膚上,怵目驚心。
梅傲雪快步上前拉下衣服,手指輕觸紅色痂痕,“為何你背上有傷口?”
阿阮扭頭看去,背上的傷完全沒有感覺,看來時間長久,他拍開梅傲雪的手,“失憶了失憶了,不記得!”
他轉身正對梅傲雪,常年不見天日的肌膚白到耀眼,“現(xiàn)在,我要換衣服,快出去!”
梅傲雪拒絕:“讓我看看傷在何處…”
阿阮利落脫下上衣,露出細瘦柔韌的腰身,在梅傲雪眼前轉了一圈,“看看看,看清了嗎?看清了就給我滾!”疤痕已淡,只有后背顯眼,錯落的幾鞭子痕跡像是七八歲時留下的,幼時凌霜究竟發(fā)生過什么事,年齡太小記不得,可誰會傷害一個孩子…阿阮的里衣掛在手肘,皺眉深思,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自己身后的疤痕,之前也沒發(fā)現(xiàn)。凌霜長得好看,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是從小拐賣還是哪家不受寵庶子…
背上一涼,阿阮下意識哆嗦,原來是梅傲雪取了藥膏在涂抹,看到梅傲雪動作小心細致,眼神專注,他閉上讓對方滾的嘴,不自在動身,卻被梅傲雪扶住身體,“別動…”
阿阮一滯,乖乖放松身體讓梅傲雪上藥,其實藥膏除了冰涼也沒什么特別,哪像停云仙尊時,靈丹妙藥都可以感受到傷口愈合的麻癢。過了一炷香,脊背上覆蓋著藥膏,梅傲雪停下動作,阿阮再次扭頭,捂著嘴打了個哈欠,“你這藥難道有安眠功效?我怎么這么困…”
說著,身體自動趴在被子上,陷入沉眠….
赤/裸的半身沐浴晨曦下,凹陷的背脊線順著腰部向下,臀部翹起,細腰長腿。梅傲雪把里衣向上拉蓋住全身,又把榻上的薄被披在阿阮身上,這才迤迤然走出門…
走上三樓,剛好看見陸行舟手里抱著手爐在敲舞陽房門,梅傲雪上前,“陸公子這么早…”
陸行舟含笑:“梅公子也不晚…”語氣中暗藏鋒芒,誰也不讓…
正好舞陽過來開門,衣領敞開還在揉眼睛,“凌霜嗎,你直接進…傲雪哥哥,你怎么來啦!”舞陽開心就要跳起,余光卻瞥見陸行舟也在。
陸行舟相比梅傲雪,眉眼銳利不好接近,舞陽更喜歡看著溫柔的人。
“陸公子,你也來了…”
陸行舟推著輪椅進去:“舞陽,我來看看你…”
床榻一團亂,散落的衣服到處都是,喝過水的杯子和水壺亂放,不像客房,倒像自己屋子…
“…我來幫你收拾…”
舞陽搖頭,“不用啦,凌霜會幫人家~”
梅傲雪踉蹌,凌霜每天都要照顧這個嬌貴小少爺,“凌霜還在睡,我?guī)湍??!?/p>
舞陽更是拒絕:“就那樣放著吧,要不傲雪哥哥幫人家穿衣~”
最后變成陸行舟幫舞陽穿衣,陸銘收拾,舞陽笑瞇瞇看著梅傲雪,梅傲雪閑得喝茶。
江町已經(jīng)在樓下等了許久,終于看到幾人下樓,她笑著說:“聽這里小二說,后天有個大集會,我們到時逛逛好不好?”她目光游弋一圈,最終聚焦于陸行舟身上。
陸行舟溫柔點頭:“好啊,既然江姑娘想去游玩一番,那我們就多留幾天?!彼笄锌粗桕枺骸靶£栆踩ネ嬉煌?。”
舞陽倒不覺得別人替自己做決定有什么,本就是下山來玩,很痛快點頭:“好呀?!?/p>
阿阮錯過早飯,一睡睡到中午,舒舒服服醒來,睜眼便看到梅傲雪一眨不眨盯著自己看,多滲人…
他擦擦嘴角口水,“梅公子,看我睡覺香嗎?”
梅傲雪緩緩露出笑容:“香…”
更滲人了…
“你要是不愛笑就別笑,笑得那么可怕…”
梅傲雪笑容僵在唇角,終于緩緩撇下,“我不好看嗎…”
阿阮自知說錯話,不自在摸摸臉,“也不是啦…你應該不常笑,所以看起來怪異…笑是發(fā)自內心的,開心就好…呵呵…”
“那你來這里開心嗎?”
“額…這個還好啦…畢竟,呵…畢竟我是第一次來…”
相顧無言,阿阮默默穿上衣服,梳好發(fā)髻。隨著肚子咕咕叫聲響起,梅傲雪終于再次開口:“我已叫了小二為你準備飯食,稍坐一會就好?!?/p>
“是嗎…多謝…”
小二進來,擺好飯菜,連介紹本店特色都沒有心情,房中兩個怪人,一個低頭扯袖子,一個盯著另一個…溫度似乎都降低了不少…只能匆匆放下關門就走…
阿阮伸手擋臉,咽下口中食物,“梅無恙,挪開你的眼睛,或者你現(xiàn)在出去!”
梅傲雪郁郁低下頭,“…好…”
腹中半飽,阿阮放下筷子,長舒口氣,對梅傲雪說:“我現(xiàn)在要出去,你是繼續(xù)坐在這還是回你房間?”
梅傲雪想也不想就說:“跟你出去。”
阿阮微笑:“好啊?!?/p>
他們出了房間,直奔三樓,敲開門,舞陽在玩棋子,上房文房四寶齊全甚至還有古琴圍棋之類。
阿阮特意坐在舞陽對面,讓梅傲雪只能看見他的后腦勺,他放下一子,問舞陽:“為何舞夫人讓梅公子一起來?山莊的月姐姐醫(yī)術精湛,怎么不讓月姐姐來?”
舞陽用棋子圍成一個圈,明晃晃盯著梅傲雪說:“月姐姐在籌備婚事,要嫁出去,所以來不了,傲雪哥哥多好看呀,皮膚白的好像這個白子,眼睛黑好像這個黑子,人家好喜歡~”
阿阮又問:“舞夫人讓咱們什么時候回?”
舞陽搖頭:“她說該回時回,也不知是什么時候呢…”
看來事情就是游歷時發(fā)生的,陸行舟有什么秘密,和江町爹江盟主有什么瓜葛,還有找不到的上賢,他看向眼前鏡子,銅鏡映出的人影模糊,梅傲雪又是什么角色,甚至凌霜的身份都不簡單,這可真是難為他了…
“你之前認識陸行舟嗎?”
“不認識,人家沒聽過啦~”
又為何把自己附身于凌霜身上,全都是迷…
舞陽自顧自擺著棋子,偶爾向梅傲雪送送秋波。
阿阮看著他面前擺成桃子形的白棋子,伸手捻了尖頭那一個,放在自己這邊,舞陽沒注意,從旁邊取來黑色棋簍,一顆顆填充,阿阮就繼續(xù)一顆顆拿來白棋整齊放在自己面前,一橫一豎再一橫,成了個“上”字。
“上…賢?”梅傲雪不知何時走到他身后。
阿阮一驚,趕忙把面前棋子打亂,用力過猛把舞陽的棋子都弄亂了。
舞陽好奇重復道:“上賢?”
阿阮張皇解釋:“他說的是上下,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上下!”
“是嗎?那你為何擺個“上”?凌霜,你和傲雪哥哥有小秘密,都不告訴我…”
阿阮猛搖頭:“沒沒,我就是隨便擺著玩,我有秘密能不告訴舞陽嗎?我最喜歡舞陽!”
舞陽收起棋子,嘟嘴:“那可不一定,你倆一起睡的,傲雪哥哥都告訴人家了…”
阿阮無奈,“我也提出換房間了,但是梅公子不同意,他…怕黑!”
梅傲雪:“…我沒有…”
“他還怕鬼!半夜都要亮著燈,生怕看見什么穢物!”
舞陽驚喜不已:“是嗎,那我也怕鬼好了,這樣我和傲雪哥哥又有一個共同點了~”
梅傲雪張口欲辯解,卻被棋盤下一只手攥緊袖子晃了晃,終是應聲:“嗯…”
撤下棋盤,忽而聽聞樓下人聲鼎沸,鬧鬧嚷嚷,幾十個人圍在一處,正在吵些什么,阿阮正準備
隔岸看熱鬧,卻聽有人叩門,打開一看陸行舟和江町都在外面,江町一臉憤憤不平,臉色難看,陸行舟也面帶不豫。
“陸公子與江姑娘有何事?”
江町憤然:“不知何人到處散播我爹的謠言,真是可惡!”
陸行舟也說:“江盟主善人,竟遭人污蔑,平安鎮(zhèn)上亦有流言蜚語,舞陽可與我出門一看究竟?”
舞陽正準備睡午覺,愣愣回答:“啊,還要人家去?”
陸行舟又看向梅傲雪:“梅公子也一起?”
梅傲雪釋然般看著阿阮:“好。”
阿阮眼觀鼻鼻觀心,權當沒看見。
既然梅傲雪去,舞陽自然跟上,一行人浩浩蕩蕩下樓。
客棧門前就是榜文牌,上面一般是官府公告,如今開春,貼的是鼓勵耕種的告示,如今白底紅字,鮮紅刺目。
“…奪人秘笈,害人性命…”
“…斂財好色…”
“衣冠禽獸…”
“竟不知江盟主是這等奸惡小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
寫得惡行幾十,卻并沒有具體事項,漫無邊際空口白牙。
江町上前扯下告示,利目看向周圍人:“何人膽敢造次!”
剛才還有津有味指指點點的人群四散,目光躲閃。
江町上前抓住一不斷退后的黃臉漢子:“看你賊眉鼠目,是不是你做的!說!”
漢子跪地求饒,“女俠饒命,這告示一早就貼這兒了,與我們平頭小百姓何干呢…”
“都是你們以訛傳訛,我爹、江盟主在無雙山莊待得好好的,何時做過此等惡事!”江町五指成爪扼住漢子咽喉,漢子叫苦不迭,啞聲求饒。
勢弱的成了和他們一樣的普通百姓,圍觀百姓義憤填膺,霎時轉了風向:“這些大俠就是罔顧人命,殺人不眨眼…”“人家武功高,咱們打不過…”
“估計那告示上寫的八九不離十…”
“噓…別說了,人家看見了…”
江町氣憤:“江盟主善心仁厚,不知做了多少好事,你們怎能憑一面之詞就認定他不是好人!”說著又要上前抓人。
陸行舟急忙攔?。骸敖媚?,快住手!咳咳…”
江町腳步一滯,警告般怒視周圍人,才轉身回到陸行舟身旁,咬著嘴唇道:“陸公子,我不過一時氣憤…”
陸行舟安撫道:“百姓不知真假,錯新謠言罷了,既然江姑娘已將告示撕下,咱們先回去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