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去不得,那仙草日夜有人看守,你怎能弄到手?而且萬一斗不過他們,救不了娘子,白賠了命。你扔下我一人……”
我勉定心神,吩咐后事“夜鶯,我愛白露,愿意為她九死一生。我去后,請好生看護(hù)她肉身,三日之后,若我還未回來,你便為她發(fā)喪好了?!?/p>
他大驚“你不回來?你為什么不回來?”
或許在恐怖之余,他便毫無智慧,連一個最普通的問題也想不通。
只念到自己一時失策,以致家破人亡,眾叛親離,不由得惱恨。
“不回來,還有什么地方可去?”
我見情勢危范,也不跟他話別,轉(zhuǎn)身欲去。
“哥哥!”他高聲喚住,把那雌雄寶劍取出“帶去傍身。”
我取了一把,把另一把遞回給他“你也帶一把在身邊?!?/p>
“哥哥小心!”
“夜鶯——”我欲言又止,終隱去。
他撫著那把寶劍,守著白露的尸,自恨滲入五臟六腑中。
——死去的,都是最好的,只因不可再。
如果她跑了,下落不明,則至少仍在人世,我們可以怨恨她寡情負(fù)義。
但她死了,地位忽而得到提升。
一時的歹念……念及此,我和他都不肯原諒自己。
連忙提劍,飛身而出,直指昆侖山。
他豈可由得我一人拼命去?
輕風(fēng)一陣,到得昆侖。
松濤澎湃,綠竹掩映,花迷曲徑。靜耳一聽,遠(yuǎn)處有罌骼撞擊叱喝之聲。
想必猜到我與人打?qū)⑵饋怼?/p>
他急趨山巔,見我頭發(fā)半披,汗儒在履??谥秀曋恢曜嫌粲?、香蕩蕩的靈芝草。我已得手了!誰料竟給兩個看守的仙童追及,一個是鶴童,一個是鹿童。
“大膽蛇妖,竟敢來此盜寶?”
我一邊抵擋,一邊懇求“兩位仙童,青衿不辭跋涉上昆侖,也不過為了盜草救活娘子一命。這草我已拔掉,索回也成枯葉,但教我拿回去,卻是起死回生的靈藥,何苦相逼?”
鹿童道“我們就是不容你得手,簡直叫我們沒臉!”
鶴童搭腔“對,搶回扔掉也好,別叫南極仙翁以為咱們光吃飯不做工?!?/p>
為了面子,二童非把失物奪回不可。我全力迎敵。但二童法術(shù)甚高,刀來槍往,勢如風(fēng)雨,加上因看守不力,竟為人所乘,血氣上涌,更是兇狠。那鶴童還化為原形,朝我身上啄去。
見白鶴自長空撲下,夜鶯箭步上前,欲與我合力相抗,我把靈芝向他懷中一塞,強(qiáng)力一推,一邊暴喝“夜鶯回去救人!走!”
我繼續(xù)苦戰(zhàn)。他沒有時間考慮——是救人為上,又或助我合理?
接過那靈芝草,便馬上朝濟(jì)世堂去了。留下我面對自己的生死,他回去伺候白露的生死。
——我錯了!以后的事令我想起臉紅耳赤。
他拚盡全力飛返,白露尸橫,她雙目緊閉,臉色鐵青,四肢僵硬。
他什么也不做,當(dāng)務(wù)之急是把靈芝嚼爛成茸,至白露跟前。
已經(jīng)是黃昏了。瑰麗的天色很快便變了。只在此刻,無限的奇詭,把死映照如生。
他銜了靈芝,慢慢地、慢慢地欠身、挨近他。
他把靈藥仔細(xì)相喂。當(dāng)他這樣做時,根本沒有準(zhǔn)備——某一刻,他倆如此的接近。
我把一切寄托在靈芝上。若非有靈芝,一千個白露也死光了。
她鼻息悠悠,纖緩而軟弱。
她醒了她醒了!他心里有說不盡的歡喜。她勉強(qiáng)睜眼,星星亂亂,不知此身是主是客。她與他四目交投。
突然地,她驚呼“蛇!”
他按住她,看到她的魂魄中去“娘子,不是蛇,是我!”
“你是誰?”
“我是誰?”
他的離魂乍合,一片模糊。你是誰?他是誰?我是誰。
啊,大家都不明身世。
他起來,倒退了三步,在遠(yuǎn)一點的地域端詳她。
最好她什么都記不得。一切從頭再來,東山再起。
或許一剎那間,他想到,我們雙雙跑掉吧,改名換姓,隱瞞身世,永永遠(yuǎn)遠(yuǎn),也不必追認(rèn)前塵。
“夜鶯?”——她認(rèn)出來了。
她依稀地,又記起剛才的細(xì)碎點滴。
“夜鶯,你干什么?”
靈芝蕩蕩的香氣,在她與他之間氛氛飄遙無雙的仙草……她支起身,向他趨近。
他有點張煌。
她向他趨近。
我也有點張惶。
是的,好像她每一步,都會踩在我與他身上心上。
才不過三步之遙。
不知道為什么變得這樣的無能。
一下子我的臉泛了可恨的紅云,我竟控制不了這種挨挨蹭蹭不肯散去的顏色,我剛才…?
她看著他,看的時候,眼中什么也有,帶著剛還陽的神秘和不安,一眨眼,都沒有了。
固知難以永久,不若珍惜片時。
連黃昏也遲暮了。
我回來了!
這三步之遙,他把心一橫,斷然縮短,他要她!
快,急急忙忙的,永不超生的。
天色變成紫紅。像一張巨網(wǎng),繁華練麗地撒下來。世界頓顯雍容閃亮。
——一種扭扭不可告人的光亮,可怕而迅捷,沒有時間。
未成形的黑暗淹過來,淹過來,把世人的血都煮沸。煎成一碗湯藥,熱的,動蕩的??嗟氖撬?,甜的是過藥的蜜餞。粽子糖,由玫瑰花、九支梅、綿白糖配成……人浮在半空,永不落實。
不知是寒冷,還是潮熱,造成了顫抖。折磨。極度的悲哀。萬念俱灰。
什么都忘記了,赤裸的空白。
我回來了!
樹梢上有鳥窺人,簾外有聲暗暄。不!世上不只有我,他,她,卻只有女人和男人。
我與他不是男人,我是一條蛇,光是蛇的舌頭,足令一個女人愛我,不克自持……我從來都沒試過,這樣軟弱地愛她!
我不想他離開我!
我不準(zhǔn)她離開我!
天地?zé)o涯,波瀾壯闊,我與他對世界一無所求,只想緊緊纏住對方,直到永遠(yuǎn)。
——每個男人都應(yīng)該為自己打算,這是他們的責(zé)任!
誰會來代她裁決?不,我倆有的,不過是彼此。
趁她還未來得及仔細(xì)思量,趁她還沒有歷史,沒有任何相牽連的主角,我是主角。
他用一種最輕忽迷惑的語調(diào)來問她“——我——跟哥哥——是不同的,對不對?”
他不放過她,匍匐身畔道“我不容易感動,你要很愛我……”他把她推倒,不給機(jī)會,他繼續(xù)說下去,他溫柔地不給她任何機(jī)會。
他很驕傲,非得擒獲她的心。
他講完想講的“……你知道嗎?你是哥哥揀的,我……我是你揀的?!?/p>
這樣的一比較利害,這樣的分別了身份地位,誰說他不曉得在適當(dāng)?shù)囊豢萄b笨?
男人有與生俱來的智慧,何況跟了我百年,也不是省油的燈。
時間無多。
單獨相處的一刻,彌足珍貴,不要浪費。
人,蛇,鳥都淪為原始的動物……
愛情,不是太多,便是太少。
不是賠盡,便是全贏。
我不知道,自昏眩中復(fù)蘇,但覺以后一無所有。費神臆測,惴惴不安。
惆悵地,看也不敢看他,終于低儒“夜鶯……,我們竟然在一起?!?/p>
“你且放寬了心,其實——真的,你若自私一點便好?!?/p>
她驚駭?shù)鼗赝?/p>
他問“你怕嗎?”
“不!為了你!”狠狠地道。
“我不信!”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在這片刻溫存之后,他像世間男子,忽而十分疲倦,什么也不信。他是騙我的。
“我逼你,你才這樣答?!?/p>
“你捫心自問?!彼f“如果你遺棄我,那不要緊?!?/p>
“怎會——”她本來就不擅辭令,此刻更是手足無措。被他絮絮叨叨地蘑菇著,他什么時候竟變得這樣婆媽?無可抑止地,又反復(fù)一些無謂的盤潔,要聽無謂的盟誓。
在這關(guān)頭——她答什么,都是錯。
誰說她不懂得自私?
她又怎會委身于我這一個男人?
也許,新鮮的喜悅還沒有過去。
腐敗的霸占油然而生。
——如果她肯用點心思來哄我,也就算了吧。
她忽地想起“夜鶯,相公呢?”
她恢復(fù)了一切的理智。唉,五月五,端陽佳節(jié)。一個叫道宗的和尚不知如何看上了她,教了一招半式。雄黃酒,曾道令我現(xiàn)回原形,然后她便嚇?biāo)懒恕?/p>
我在昆侖苦戰(zhàn)盜草,塞他一株靈芝,著他回來救人,人救活了,也越軌了。
她一點也不知道她曾死里逃生。
她的魂兒往陰間一溜,馬上因他喂以靈芝妙藥,轉(zhuǎn)瞬還陽。
重新做人的一剎,她像個胚胎般單純,遂也順己意而為。
對,我呢?
大概,他也恢復(fù)了一切的理智。
“藹—我記起了!”白露突然驚呼“我記起了,剛才見到一條可怕的青蛇!滿身厚鱗,血盆似的大口,向我吐著長舌噴著腥氣,像要把我吃掉……”他不理她,沖鋒陷陣地下床,忙亂穿戴。
他未及追問許仙,那些床上未完的情話。
心慌意亂。
“…夜鶯,剛才的蛇呢?——呀,是了,道宗曾說過——”
“娘子,你別攔我!”
怕她憶起樁樁件件,叫我啞口難辯,他像個竊賊,不知應(yīng)把贓物藏匿何處。
那贓物,收不來折不起,它太大,明明可見。它太貴,脫不了手。它科開著,為世人指點,親友不容?!雇盗烁绺绲呐?!
沖出房門,忽地遇上一雙晶晶冷眸。
身后,就傳來白露的困惑“那和尚說,我家有妖精!”
眼前那個影兒一閃,他一震,我回來了!
我殺出重圍?虎穴逃生?
他以最快的速度把我細(xì)細(xì)打量,臉色蒼白顏容憔悴,我也把他細(xì)細(xì)打量一番。
白露尾隨他出來,見到我。我撥走粘在我頰上一兩根碎草殘泥,撥一下兩下三下,用一種看不出結(jié)果的氣力。
我咬牙問“誰說我家有妖精?”
“哥哥··”
并不打算回應(yīng)他,我又暴戾地,一把拖了白露到后院去。
“娘子,你來!”
白露被我不問情由不容置辯地拉扯,踉蹌跌至后院。
“你看!”
樹上掛了一條青蛇的長尸,軟軟地垂著頭。
我用腰帶變的,我指點著它,拚盡全身氣力一般地解釋“剛才,聽得娘子驚呼,原來床上盤了此物,我也嚇了一跳,當(dāng)下趕忙抄了一把劍,奮力把它刺殺,我與之糾纏甚久,弄得身心疲憊?!?/p>
她有點膽怯,不敢走近。我哀求“好娘子,你看仔細(xì)!你看仔細(xì)了?”
白露攙扶氣若游絲的我。
“你剛才見到的蛇,已被我殺掉了!”我無限的悲涼。
末了,我見交代好一切,再也無法支撐。
我軟倒了。
白露與他交換一下眼神。
他大步趕快上前,扶持我回房間去。
我甩開他的手,但我連甩開他的手,也是乏力的。
也許他知道了,也許他不知道。
只是,一雙男女,關(guān)系不同了,這一刻與前一刻,就連空氣也變了質(zhì)地變了味道,逐漸地擴(kuò)散,直至旁人也覺察。
騙不了任何人。
但愿我不知道,他這樣自欺著。
挨挨跌跌,他倆把我安頓好在床上,我這樣一身血汗地回來了,想也是奮力苦戰(zhàn),最后得到體諒。
那南極仙翁也算是老好人;年歲差不多了,故減少作威作福。靈芝都被盜了,不如順?biāo)浦鬯臀遥屛矣肋h(yuǎn)欠他,感謝他。手下的鶴童煥章再兇,也不過是底下人主子肯了,兇都沒啥用。
不過在哀求的過程中,我實無條件付出了自尊,逆來順受,委曲求全,為了我的愛。
“…我口渴?!蔽覈业?。
“哥哥,我給你熱碗姜湯去。”
正想趁機(jī)干點活兒,得以下臺。
“我去!”白露急接,爭相躲藏。
“不,我去吧?!?/p>
“我去!”白露對我道,她要說與我一人“相公為了救我,這樣的與巨蛇廝殺,真難為你,我給你端來?!?/p>
末了,她還百般安慰“相公,好好將息,等等就來了?!?/p>
逃一般地出去了。
——她多在乎我!為了補(bǔ)償過錯,急不及待去親手炮制。
用盡她的愛情作料,怕也補(bǔ)償不了她在床上對他的溫柔。
嘿,她以為她還是從前那忠貞不二之人嗎?
“夜鶯,你過來。”
他寸步移近,見我的臉變換了四五種顏色。千愁萬恨涌上心頭,嘴唇開始料索,不知該如何言語。像一個瀕死的人,不得不把遺言吐盡,也許是句咒詛“夜鶯——我憎恨你!你就是踐!”我惡毒地,眼睛像噴出一蓬火,把他化成灰燼,一腳踩沒了。
因這樣不遺余力地來恨他,一句話沒講完,血氣不繼,元神激越,我兩眼一翻,昏過去了。
我的靈魂結(jié)成硬塊,敲打不入。
我不會死,我將永無休止地憎恨他。
他也不會死,他將永無休止地被我憎恨著。
倒退一步,思潮起伏。
風(fēng)忽然大了。一陣初夏的清風(fēng),把我頭發(fā)吹起,還未及把那凌亂的發(fā)髻理好,風(fēng)吹得更亂。亂發(fā)鞭答著我的臉,發(fā)不出任何聲響,只有我的心……“你,就是賤!”這話太過分了。
他僵硬地直視我的身體、我的頭、我的臉、我的眼睛,緊閉著,那火暫時熄滅,等待另一次的焚燒。
我看他的目光,永遠(yuǎn)不再一樣了,這昏過去的、懷恨在心的男人,是他生死與共的哥哥?
一切歷史都將湮沒,在這種荒淫而又邪惡的關(guān)系中,我倆水火不容。
他的眼睛忽然毫無準(zhǔn)備地停駐在我那起伏的胸膛上。
我的心輕緩而微弱地跳。
啊,真的,只要劍往這里一刺——
什么都不顧慮了,只要往這里一刺——
刺下去,然后峻地拔出來。
甜的血、酸的血、涼的血,就像一碗桂花糖酸梅湯,注滿一床。
我將毫無痛苦,毫無想象余地,死掉了。多好,前因后果盡在半信半疑中,又卻難以追究下去。
我曾愛過他,在我剛想恨他,疑幻疑真時,不能繼續(xù)恨下去了。
他見過我把花研成汁,灑在房中飄香。
花死了,花的種種好處,一縷香魂,隨著舉止,戀戀依依。
他轉(zhuǎn)身去找那屬于他的劍。
出去時,他的身子從沒這樣輕過。
但回來時,因多了一把劍,陡地沉重了,稍為越趄,發(fā)覺我不在床上!
我不見了!
他萬分驚恐,在斗室中,企圖把自己嘶嘶的氣息壓抑,他六神無主。
提劍趕來,要做什么?不過是‘自相殘殺”!無聊的人類才巴巴地去做此事。
而他,送行那么病突然——領(lǐng)際一涼,寒森森劍光一閃,武器架在要害,他毛骨悚然。
輕輕一動,那劍硬是不動,生生割裂了一道口子。
一點也不深,像一條紅頭發(fā),粘在脖子上,他再也不敢造次。
他無法看到背后的是誰,但還有誰?他想干的,我先發(fā)制人了。
咬牙切齒,爾虞我詐。
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這一雙雌雄寶劍,曾是我倆的戰(zhàn)利品。
二人對分,誰料得二人對峙?
忽覺頸際的劍一抖,因他的專注,即使是最輕微的異動,也叫心神一凜。
是的,我已是強(qiáng)督之末了,見不著我,也感到氣勢之難以持續(xù)。
他汗流浹背,伺機(jī)發(fā)難,身子一蜷,往后一彈,峻地回身,反手一劍,格在我劍上,終于,無可避免地,我倆面對面了。
在這生死關(guān)頭,誰都下不了手。
誰都下不了手。
——也許,他其實不忍殺我,否則怎會輕易受制?
也許,我其實不忍殺他,所以他有反攻機(jī)會。
我們都似受了蠱惑,“愛情”比我們更毒,所以抵抗不了。
無限凄酸地,二人交架著劍。
西方遠(yuǎn)處,傳來寺院的鐘聲,特別地震人心弦。
我倆無限凄酸地交架著劍,動也不動。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對了,蘇州閥門外西七里,正是這被前朝詩人張繼所吟詠的寒山寺。
——我倆都是姑蘇的客,何以寒山為我倆敲了喪鐘?
我倆的臉更青,這就是我們本來的面目?
我用陌生而冷漠的聲音向他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p>
“你知道什么?”他囂張地問。
“瞞得了誰?”我不屑。
“我不打算瞞騙,那是下三濫的所為?!彼沓鋈チ恕澳阏f該怎辦?”
“夜鶯。”我恨道“我——容不得你,有你在,永無寧日。”
“我也不見得肯容你?”他說“放公平點,哥哥?!?/p>
“這事上沒所謂公平不公平!”
“你叫她來揀?!彼庵ぷ印澳憬兴麃頀?,哈!這已經(jīng)不關(guān)什么道行深淺的問題了,你看她要誰?”
當(dāng)局者迷,每個男人都以為自己穩(wěn)操勝券。
每個男人都以為女人只愛他一個,其他的是逢場作戲。
我是他的前戲,他是我的后戲。
對方是戲,自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現(xiàn)實,無法自拔,致輕敵招損。
到了最后,大家都損失了。
事實如此,但誰敢去招認(rèn)?
“看她要誰?”我的臉色蒼白了,只是眼眶緩緩地紅起來,我拚了老命不讓那不爭氣的淚水冒涌,兩相斗爭,幾乎還要把那方寸之眸擠得爆裂。
“我不能‘看她要誰’了,小青!”我狠狠地把淚水直往咽喉壓下去,壓下去,生生止往,我把劍別過一旁,“不能了,她,懷了我的孩子!”
?。∷缰讚?,手中的劍瑯擋一聲跌墜。
他呆立在原地,不知道為什么,根本沒有準(zhǔn)備,眼淚忽然淚淚淌下。不是悲傷,不是興奮,這一陣的眼淚,未經(jīng)同意,不問情由,私自地滾淌下滴。
他呆立在原地。
我也扔掉了劍。
我緊握著他的雙手,緊緊地“夜鶯,我——勢成騎虎?!?/p>
不不不……
“哥哥!”
他擁著我,放任地哭起來。
我沒有做聲,我的淚水暗暗滴進(jìn)他衣領(lǐng),滲進(jìn)去,一滴一滴,寒涼至心底。
令他微微疼痛。
一切無以回頭。
羅愁绔恨,化為烏有。
白露懷孕了!
“哥哥,你太過分了!”他罵我“為什么你要這樣做?”
他捶打我的背“我不準(zhǔn)你這樣做!我不準(zhǔn)她給你生孩子!”
“夜鶯?!蔽揖谷粨嵛恐拔蚁胱鲆粋€‘真正’的男人呀。我愛她,不能回頭了。以后,她還要坐月子,喝雞湯。親自帶孩子,到他大了,教他讀書寫字?!?/p>
“你真卑鄙!”他不愿意聽下去“你給自己鋪好后路,我呢?我怎么辦?”
?。∫幌伦?,萬事庸俗不堪。
什么情欲糾纏,什么愛恨煎熬,都不是那回事了。
苦心孤詣的我,我最成功的地方是“過分”,他全軍盡沒。
“這是我揀的,我情愿的。”我道“我情愿舍生救他一命,你,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