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一名青樓女子，花名卿然，容顏姣好，懂詩詞，通音律，尤善七弦琴，是曾經(jīng)萬花樓最受男人追捧、最受女子嫉妒的花魁。

我八歲的時候被父母賣給人牙子，幾經(jīng)轉(zhuǎn)手，又被人牙子賣給青樓。青樓的媽媽見我黑黑瘦瘦看不出一點(diǎn)姿色，并沒有著重培養(yǎng)我，只讓我做一些擦桌子燒水的雜活。可能是來到青樓后頓頓都能吃飽，不出半年我就長高了不少，臉也白了、胖了，看起來水靈靈的。媽媽見我像是一個好苗子，便讓我跟著其他小姐妹們學(xué)習(xí)歌舞禮儀。很明顯我很聰明，也比她們學(xué)得快。不用多久，媽媽就單獨(dú)請人教我了。

媽媽告訴我，這里是一個用錢說話的地方，無論貧富貴賤，只要有錢，沒有辦不成的事。她說：“如果你想以后過好日子，那就好好學(xué)?！笔裁词呛萌兆幽?？那時候的我單純就是想的，像現(xiàn)在一樣每天都能吃好睡好，就是好日子了。

為了這個好日子，我拼命的學(xué)，拼命的學(xué)，終于學(xué)有所成，能掙錢了。

最后有人為我一擲千金，只為見我一面；有人為我爭風(fēng)吃醋，大打出手。我住著萬花樓最好的房間，擺的是金銀玉器，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拿的是稀世珍寶。沒有人比我風(fēng)光。我用的穿的，無一不珍品。鴿子蛋大的夜明珠，即使是城里最尊貴的夫人也不一定見過，而我就有四五個。

有錢的人喜歡來找我玩，因為我總是更能顯得他們有錢有身份；有學(xué)識的人也愛來找我喝茶，因為我恰好是懂詩詞又懂情調(diào)的、非世俗女子。我想逃離這萬惡的深淵，但我又享受這深淵帶給我的滿足。

二十三歲前，我一直這樣過。

我以為人生就這樣了。吃喝玩樂，直到不再年輕，直到我該老去。

二十三歲那年的初夏，我和好友一起去蕩云湖泛舟看荷花。我穿了件粉色的羅裙，褪了濃妝，去掉釵環(huán)，梳了個簡單發(fā)髻，只簪著幾朵茉莉。我把自己打扮得盡量像個小家碧玉或者說是良家婦女。

初夏的荷花真好看。荷葉清油，荷花粉嫩，晚霞醉人。我站在船頭，清風(fēng)拂起我的發(fā)梢和裙角，滿目望去，這才是連葉無窮碧，波光戲鯉魚；岸邊垂柳成蔭，鮮花似錦，碧草連天。如此美妙自由的風(fēng)景，讓我一時間都有些癡了。

我和他就相遇在這無邊的風(fēng)景中。

他在柳下吹笛，笛聲清越，似黃鸝鳴于林間，似雨落在湖面。這一定是一個簡單純粹的人，否則吹不出這么簡單美好的樂曲。聽著這笛聲，我一時技癢，便和了琴聲。琴笛合奏，引得不少人看向這邊。

船靠了岸，我聽見有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

“看，這就是萬花樓的花魁?！?/p>

有人說，“這不是麻油店的小掌柜嗎”

我看見了他，他看見了我，我們沒說一句話，船就又開走了，我們要回對岸了。

在回到萬花樓的幾天里，我總是想著那天的荷花、微風(fēng)、笛聲和那個柳樹下的男子。我希望他想著我，亦如我想著他。

再后來，我漸漸歇了接客的心思。即使沒有遇見這個人，我想我也會有一天想要離開這里。

姐妹勸過我，媽媽罵過我。但我決心想要拋棄這樣的生活。我想去外面看看天、看看山，去見不一樣的人，去吃清茶淡飯。我把自己積攢的所有財寶拿出來，想要換一個良籍的身份。

媽媽拗不過我，最后成全了我。那是一個晚上，她把我偷偷叫進(jìn)房間，跟我說了許多話。

“錢你還是留一些吧，出去了總要生活。明晚你就走，偷偷的走，別讓其他姐妹看見，要不然大家都難受?！?/p>

我知道什么意思，這么多年來，從這里走出去的姐妹沒幾個，走出去，活下來的也沒幾個。

“出去后，別什么人都相信。人心隔肚皮，你總要給自己留個余地?！?/p>

“遇見好的男人你就嫁了，如果他嫌棄你不是良家女，你千萬不要心慈手軟舍不下。”

“我年輕的時候，也想過出去?？墒沁€沒等到贖身，就等到了那個人另娶的消息。你要記得，天下女子本就難做，不必為了一個負(fù)心的人搭上一生?！?/p>

........

媽媽跟我說了好多，直到窗下的燭火燃盡。

第二天晚上，又快清晨的時分，我卷了個小包袱，只帶了兩身衣服和一些銀兩。我要從后院的偏門出去，我有些激動，從這里跨出去后，我就不再是被別人玩弄的青樓女子了。

我也有些舍不得這里的姐妹，我們朝夕相處，彼此照顧，也相互置氣。離了這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我又有些心有不舍。

媽媽不準(zhǔn)她們給我送別，也不準(zhǔn)我給她們打招呼。

我背著包袱迎著月光，把這棟富麗堂皇的地方逐漸拋在身后。寂靜的夜色下，我聽見窗戶、門板吱呀開合的聲音。

我離開了這里。

我在打聽到的麻油店對面的小客棧住了三天，三天我就走了。這座城里認(rèn)識我的太多了，我想換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