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蒼梧山時，林昭的靴底終于碾上了書院青石板。
他的肩頭還搭著半干的布巾——那是方才在山澗洗去趙十三血跡時隨手扯的，此刻正隨著他的腳步晃蕩，沾著草屑的邊角掃過小腿，癢得人發(fā)緊。
"停。"他突然抬手。
雪狐的尾巴立刻在他腳邊蜷成毛團，靈火在瞳孔里凝成兩點赤星。
山風(fēng)卷著松濤灌進(jìn)領(lǐng)口，林昭卻嗅到了某種焦糊的甜腥。
那氣味像極了雪狐上次進(jìn)階時，靈火灼燒獸核的余韻——但更淡，更沉，像是被歲月腌漬過的舊物。
他仰頭看向書院飛檐，月光正從檐角銅鈴的間隙漏下來，卻在離屋頂三尺處突然扭曲，像被無形的手揉皺的水鏡。
"禁空陣。"他低聲道，指尖輕輕碰了碰雪狐的耳朵。
靈獸立刻豎起鼻尖，在空氣里快速翕動三下，喉間發(fā)出短促的嗚咽。
那是他們約定的"確認(rèn)"信號——雪狐確實嗅到了守夜殿的氣息，混在陣法波動里，像藏在糖霜下的苦藥。
林昭把翠娘從背上放下來。
少女仍閉著眼，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額角的擦傷已經(jīng)結(jié)了薄痂。
他解下腰間水囊，沾濕帕子給她敷在額上，動作輕得像怕碰碎春冰："委屈你再睡會兒。"
雪狐用腦袋拱了拱他的手背，靈火順著爪尖竄出來，在地面畫出歪歪扭扭的箭頭——東南側(cè)月洞門，那是灰鴉信里提過的"舊仆役通道"。
林昭摸了摸懷里的玉簡，觸感涼得像塊活物，他深吸一口氣："走。"
月洞門的銅鎖銹得厲害，林昭剛伸手，雪狐的靈火已經(jīng)舔了上去。
銹渣噼啪崩落，鎖芯"咔嗒"彈開的瞬間，林昭后頸的汗毛突然炸起。
"戊時三刻，巡夜乙班換崗。"
清越的銅鑼聲從院心傳來。
林昭拽著雪狐閃進(jìn)影壁后，透過磚縫看見兩個提著羊角燈的青衫弟子正往這邊走，腰間玉佩相撞，叮咚聲在空院里格外清晰。
"聽說前日山下來了影衛(wèi)？"高個子弟子壓低聲音，"我?guī)煾缭谏欧柯犚?，說是要查什么'余燼余孽'。"
"噓——"矮個子猛扯他的袖子，燈籠光掃過影壁，"禁空陣是長老親自布的，能飛進(jìn)來的早被燒成灰了。
再說..."他的聲音突然發(fā)顫，"你沒發(fā)現(xiàn)嗎？
最近深夜總聽見狐貍叫？"
林昭感覺雪狐的尾巴在他掌心輕輕抖了抖。
靈獸的靈火正從他指縫滲出，在墻角的青苔上織出團模糊的影子——那是只瘦骨嶙峋的老狗，正耷拉著腦袋啃骨頭。
"什么呀，是王伯的黃狗又偷肉了。"高個子嗤笑一聲，踢了踢地上的影子，"走了走了，別讓張執(zhí)事抓著偷懶。"
腳步聲漸遠(yuǎn)后，林昭摸了摸雪狐的腦袋。
靈獸的耳朵蹭過他掌心，帶著體溫的毛茬扎得人發(fā)癢："你越來越像真正的戰(zhàn)斗伙伴了。"他輕聲說，喉結(jié)動了動。
上回在破廟，這小狐貍還只會用靈火燒野果呢。
地下密室的入口藏在藏書閣第三塊地磚下。
林昭蹲下身，指尖剛觸到磚縫，雪狐突然前爪按地，靈火"轟"地竄起半人高。
火光里，原本平整的青石板裂開蛛網(wǎng)般的紋路，露出向下的石階，霉味混著松煙墨的氣息撲面而來。
密室四壁嵌著夜明珠，冷光里，林昭看清了墻上的畫——褪色的朱砂勾勒出殿宇輪廓，飛檐上刻著他在雪狐記憶里見過的"守夜"二字。
更下方有行小字，墨跡卻新鮮得像是剛干的："唯有文道與御獸共融，方可破天命桎梏。"
"這就是'赤'的任務(wù)核心嗎？"他喃喃自語，手指輕輕撫過字跡。
指尖觸到石壁的剎那，某種熱流順著脈絡(luò)竄進(jìn)心臟——那是屬于文道的蒼生念力，帶著墨香，像極了"赤"組織老教授講課時眼里的光。
"昭哥哥！"
翠娘的驚呼讓林昭猛地轉(zhuǎn)身。
不知何時她已醒了，正指著雪狐——靈獸額間的金紋亮得刺眼，靈火里浮起只展翅的巨鳥，羽毛紋路像燃燒的晚霞，尾羽掃過之處，夜明珠的光都暗了幾分。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涅槃火鳳'？"翠娘的聲音發(fā)顫，伸手想去碰，卻被靈火燙得縮回手，"我阿爹說過，上古御獸宗有座火鳳殿，后來..."
"后來被天命皇帝的雷劫毀了。"林昭接口道。
他想起在"赤"組織看過的古籍殘頁，"守夜殿"的密卷里確實提過，火鳳是能焚盡天命的瑞獸。
可雪狐不過是只普通的白狐，怎么會..."
"因為它從來都不普通。"
灰鴉的聲音從密室角落傳來。
林昭迅速擋在翠娘身前，卻見那乞丐打扮的人正從陰影里走出來，手里捏著封用火漆印了"余燼"標(biāo)記的信。
他的破棉襖上沾著新泥，左臉有道抓痕，像是剛從什么地方滾出來的。
"蘇硯已在汴京等候。"灰鴉把信遞過來，指腹在火漆上輕輕一按，"但你需要先解開'守夜殿'的秘密——他們把時空亂流引到你身上，可不止為了送個火種。"
林昭接過信，火漆的溫度透過紙背傳來。
他抬頭時，灰鴉已經(jīng)退到了石階口，破鞋在地上拖出沙沙的響："明日寅時，西墻根有輛送菜的牛車。"話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股若有若無的艾草味——那是影衛(wèi)追蹤時用的熏香。
雪狐的靈火突然暗了暗，火鳳圖騰跟著消散。
林昭蹲下來，用指節(jié)蹭了蹭它的鼻尖："你到底是誰？"靈獸歪著腦袋看他，喉嚨里發(fā)出咕嚕聲，倒像是在笑。
翠娘扯了扯他的衣袖："昭哥哥，我們要去汴京了嗎？"
林昭摸了摸她的發(fā)頂。
月光從密室透氣孔漏下來，照見信紙上的字跡——那是蘇硯的筆跡，剛勁得像刀刻："汴京大相國寺，西偏殿第三尊羅漢像后，有你要的答案。"
他把信收進(jìn)懷里，指尖隔著布料碰了碰之前的玉簡。
兩個硬物抵著心口，像兩顆跳動的心臟。
雪狐突然跳上他的肩頭，靈火在耳后燒得暖烘烘的，像是在說："別怕，我在。"
"走。"林昭彎腰抱起翠娘，"去準(zhǔn)備牛車。"
密室的夜明珠突然全部熄滅。
黑暗里，雪狐額間的金紋重新亮起，在墻上投出小小的影子——那是火鳳的輪廓，正展開翅膀，仿佛要沖破這千年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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