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靴底剛觸到光軌，整個人便像被投入流動的星河。
光粒從腳腕開始往上攀爬，帶著細密的麻癢，像極了現(xiàn)代實驗室里那些會追蹤人體生物電的納米機器人。
他下意識抱緊雪狐，卻發(fā)現(xiàn)懷中的小獸非但沒有慌亂，九條半透明的光尾反而舒展成扇形，將兩人的身影攏在金紅的光暈里。"別怕。"雪狐的靈識裹著溫熱的安撫，順著共生契約滲進他太陽穴，"這是命軌的引力，順著走。"
風突然變了味道。
不是汴梁城的煙火氣，不是斷山坳的腐葉味，是某種清冽的、帶著松脂香氣的靈氣。
林昭瞇起眼，看見光軌兩側(cè)的黑暗正在退潮。
首先浮現(xiàn)的是漫天的流霞——不，是御獸師。
鶴鳴穿透云層，青鸞拖著長尾掠過山巔，有穿月白道袍的修士騎在玄龜背上，龜甲上刻滿星圖；更遠處有穿儒生長衫的文人凌空而立，筆鋒蘸著金光，每寫一字便有金鯉從墨痕里躍出，在云端翻出銀浪。
"那是...文道與御獸共鳴的景象。"雪狐的聲音輕得像嘆息，九條尾巴在光軌里掃出漣漪，"我娘說過，上古時御獸師不獨修己身，會與文人共研'蒼生念力'。
你看那些孩子。"
林昭順著雪狐的目光望去。
山腳下有座竹籬小院，七八個孩童追著發(fā)光的蝶群跑，他們的笑聲撞在青石板上，竟撞出細碎的金芒。
有個扎雙髻的小丫頭摔倒在草窠里，旁邊穿靛藍襦裙的婦人剛要扶，卻見她自己爬起來，小拳頭攥得緊緊："我要寫策論！
像李夫子說的，讓天下沒有餓肚子的孩子！"話音未落，她頭頂飄起一朵淡粉色的云——那是最淺的蒼生念力，像春芽破土。
林昭的喉嚨突然發(fā)緊。
他想起"赤"組織里老教授常說的話："真正的革新不是推翻，是讓每個孩子都能說'我要'。"此刻看著幻影里的孩童，他終于明白守夜殿為何要引他穿越。
那些被趙桓燒毀的"變數(shù)"，不正是這些敢說"我要"的人嗎？
光軌突然一滯。
石牌就立在前方，半幅埋在碎石里，"御獸宗"三個字卻亮得刺眼，像被千年火種淬煉過的金箔。
牌底那團幽火不知何時燒到了半人高，火舌舔過林昭手背時，他懷里的赤火令突然發(fā)燙——不是灼燒，是共鳴，像游子終于觸到了家門的銅環(huán)。
"放我下來。"雪狐掙動兩下，落地時九條尾巴在地面掃出金紅的軌跡，"去碰石碑。"
林昭伸手，指尖剛觸到石面，整座遺跡便發(fā)出轟鳴。
那道虛影出現(xiàn)得毫無預兆。
白袍老者站在火光里，鶴發(fā)被火風吹得向后揚起，腰間掛著的玉牌上"守夜殿"三個字清晰可辨。
他的目光先落在林昭懷中的赤火令上，又轉(zhuǎn)向雪狐眉心的火紋，最后定格在林昭眼底——那是種能看透人心的慈祥，卻又藏著說不出的悲憫。
"等你很久了。"老者開口時，林昭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赤火令認主，說明赤焰未熄；小狐的焚世血脈覺醒，說明命輪尚可改。"他抬手虛點，空中浮起一串金色字符，"趙桓的未來視，不過是偷來的鏡花水月。
你要找的真相，在這遺跡最深處。"
虛影的指尖突然開始消散，像被風吹散的雪。
林昭下意識去抓，卻只觸到一片溫熱的光。"記住。"老者的聲音已經(jīng)模糊，"真正的火，燒的從來不是別人的命——"
話音戛然而止。
雪狐突然弓起背，頸后絨毛根根豎起。
林昭剛要詢問，便覺眉心一涼——那是共生回溯啟動的征兆。
他閉上眼，意識順著契約鉆進雪狐的感知里：黑暗的密室，龍袍身影站在血池中央，腳下倒著九具尸體。
趙桓的手按在第十具尸體的天靈蓋上，那人穿著御獸師特有的青紋道袍，喉間還在發(fā)出破碎的嗚咽。
"三日...我要三日。"趙桓的聲音像刮過碎瓷，"只要能看見林昭的動向，要多少命我都給！"
血池里的血突然沸騰。
御獸師的魂魄被扯成細絲，順著趙桓的指尖鉆進他眉心。
林昭看見那魂魄在消散前的最后一刻，眼睛突然轉(zhuǎn)向鏡頭——不，是轉(zhuǎn)向雪狐的感知！
那是雙布滿血絲的眼，卻還殘留著一絲清明，像在說："救我。"
"夠了！"林昭猛睜雙眼，額角滲出冷汗。
雪狐已經(jīng)跳上他肩頭，用濕潤的鼻尖蹭他耳垂，靈識里全是擔憂："回溯結(jié)束了。
那些...都是三日前玄命司密室的場景。"
林昭攥緊拳頭，指節(jié)抵在石牌上。
他終于明白汴梁城失蹤的散修去了哪里，明白趙桓為什么總說"變數(shù)當焚"——因為他的"未來視"根本不是天命，是用別人的命堆出來的虛妄。
"他怕的從來不是變數(shù)。"林昭低聲道，聲音里浸著冰碴，"他怕的是自己堆的命不夠。"
雪狐的尾巴輕輕纏上他手腕。
就在這時，地面突然傳來細微的震動。
林昭低頭，看見石牌周圍的碎石正在顫動，像有什么龐然大物在地下翻身。
更遠處，遺跡深處傳來悶響，像是某種封印正在裂開。
"昭。"雪狐的靈識里多了絲警惕，"有東西...醒了。"
地面震動的頻率陡然加快，林昭的靴底在石礫上打滑，雪狐的尾巴立刻纏上他手腕，借由共生契約傳來穩(wěn)定的力道。"往下。"小獸的靈識里帶著銳刺般的警覺，鼻尖朝著遺跡深處傾斜——那里本是被碎石掩埋的斷崖，此刻卻裂開蛛網(wǎng)般的紋路，露出半扇青銅門的輪廓。
林昭攥緊赤火令的手滲出薄汗。
他能聽見門后傳來某種介于龍吟與鯨鳴的低吟，像是沉睡者被強行拽回清醒的痛苦。"是封印松動了。"他想起守夜殿老者消散前的警告，喉結(jié)滾動兩下，"趙桓的命盤...可能就鎖在門里。"
雪狐的九條尾巴在身側(cè)繃成金紅的弦。
當兩人踩著碎石滑到門前時，青銅門正以極緩的速度向內(nèi)開啟，門樞摩擦的聲響像古寺撞鐘，震得人耳膜發(fā)疼。
門內(nèi)的黑暗被撕開一道縫隙，首先涌出來的是濃郁到近乎實質(zhì)的死氣，混著腐銹與血銹的氣味，嗆得林昭咳嗽起來。
雪狐卻突然壓低身子，前爪按在他腳邊，瞳孔縮成細線——門內(nèi)的陰影里，隱約可見龐大的輪廓：那是只形似麒麟?yún)s生著龍鱗的巨獸，脖頸、脊背、四肢全被拇指粗的金鏈貫穿，鎖鏈末端扎進石壁里的命盤，符文在盤面上瘋狂游走，像被踩碎的螢火蟲。
"玄冥..."雪狐的靈識突然發(fā)顫，帶著林昭都不曾聽過的悲愴，"我娘說過，御獸宗覆滅時，大長老以血契召喚玄冥護山，它被斬去雙角，剜出靈核，怎么會..."
林昭的呼吸驟然停滯。
他看見巨獸胸口插著的鎖鏈上，密密麻麻刻著與趙桓龍袍相同的玄鳥紋——正是玄命司的標記。
而命盤邊緣，用散修魂魄繪制的咒文還在滲著幽藍的光，與之前雪狐回溯到的血池場景重疊。"原來趙桓的'未來視'不是偷命，是偷天。"他喉嚨發(fā)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赤火令，"他用玄冥的命做錨點，把三日后的因果釘死在命盤上，再用散修的魂魄填補消耗...這根本是在啃食上古守護獸的命核！"
雪狐突然跳上他肩頭，用腦門重重頂他下巴。
林昭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往前邁出半步，命盤的符文正沿著鎖鏈攀爬，在空氣中織成一張泛著金屬冷光的網(wǎng)。"昭，它在看你。"小獸的靈識里裹著冰碴，"玄冥...它醒了。"
林昭猛地抬頭。
那雙原本緊閉的獸目緩緩睜開，瞳仁是渾濁的灰，卻在與他對視的剎那迸出兩簇幽火。
巨獸的喉間滾出破碎的嗚咽，不是獸吼，更像人類瀕死時的泣血吶喊。
林昭的鼻腔突然泛起鐵銹味——是共生契約里傳來的痛覺，雪狐的爪子在他肩頭摳出血痕。"它在求死。"雪狐的靈識突然清晰得刺痛，"鎖鏈抽干了它的靈核，現(xiàn)在連魂魄都在被命盤碾碎。"
赤火令在林昭掌心燙得驚人。
他想起守夜殿老者說的"真正的火，燒的從來不是別人的命"，想起幻影里那個攥著小拳頭說"我要寫策論"的丫頭，突然將令牌按在命盤上。
金屬碰撞的尖嘯炸響。
命盤劇烈震顫，符文像被熱油潑到的墨，瞬間扭曲成猙獰的蛇。
玄冥的身體劇烈抽搐，鎖鏈扯得石壁簌簌落石，林昭被震得摔在地上，雪狐撲過來用尾巴護住他后頸。"沒用的！"他咬著牙爬起來，看見赤火令與命盤接觸的地方騰起青煙，"這鎖鏈是用御獸宗的鎮(zhèn)山玄鐵鑄的，我需要..."
一道寒意從后頸直竄尾椎。
林昭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玄命司執(zhí)事冷無痕的寒印，總帶著雪后初霽時那種徹骨的清冽，卻比北風更利三分。
他剛要拽著雪狐翻滾，便聽身后傳來冰刃破風的輕響，同時赤火令突然迸發(fā)刺目金光，將兩人籠罩在圓盾里。
冷無痕的冰刃劈在盾上，碎成千萬冰碴，在半空折射出他陰鷙的臉："林昭，你比我想的更蠢。
動了命盤，趙皇的未來視會反噬整個汴梁城。"
林昭反手將雪狐塞進懷里，盯著冷無痕指尖凝結(jié)的第二道冰刃。
對方腰間的玄命司腰牌閃著幽光，顯然早就在暗處盯著他們。"你早知道趙桓在吸玄冥的命核。"他扯出帶血的笑，"玄命司不是護國安民的，是趙桓的血囊。"
"護國安民？"冷無痕的冰刃突然暴漲三尺，"趙皇能預知三日災禍，讓黃河三年沒決堤，讓旱區(qū)下了兩場透雨——這些變數(shù)，是你這種流民能懂的？"他的瞳孔映著命盤的光，聲音卻越來越冷，"但你碰了不該碰的東西。
玄鐵鎖鏈一旦斷裂，玄冥的怨氣會掀翻半座遺跡，你和這狐貍..."
赤火令的金光突然暴漲。
林昭感覺腳下的地面像活物般翻涌，圓盾裹著兩人往下沉去，冷無痕的冰刃擦著他發(fā)梢劈進石壁，濺起的碎石打在盾上叮叮作響。"你們會后悔的..."冷無痕的聲音被地層擠壓的轟鳴淹沒，最后一個字消散時，林昭看見他眼底閃過一絲慌亂——不是對他們，是對正在崩塌的命盤。
下墜感來得毫無征兆。
林昭死死抱住雪狐，只覺耳畔風聲驟變，有潮濕的水汽漫上來，混著腐朽的木梁味。
等視線重新清晰時，他正跪在一片漆黑的水潭邊，潭面浮著零星的磷火，照出前方巨大的陰影——那是被鎖鏈貫穿胸口的玄冥，比在青銅門后見到的更龐大，更殘破。
它的一只角已經(jīng)完全斷裂，另一只角上纏著褪色的紅綢，像是千年前某個御獸師系的平安結(jié)。
雪狐從他懷里鉆出來，九條尾巴在潭邊掃出金紅的軌跡。
它突然停住，用鼻尖輕輕碰了碰地面——那里有半枚碎裂的玉牌，刻著"守夜殿"三個字，在磷火下泛著幽光。
林昭的喉嚨發(fā)緊。
他聽見水潭深處傳來鎖鏈拖拽的聲響，看見玄冥的尾巴在黑暗中輕輕擺動，像在召喚什么。
赤火令還在他掌心發(fā)燙，這次的熱度里多了絲催促，像是在說：該做的，才剛開始。
（潭底突然翻起渾濁的浪花，一根鎖鏈從水下竄出，擦著林昭的衣袖釘進石壁。
玄冥的獸目在黑暗中亮起，這一次，林昭看清了它眼底的字句——不是哀求，是指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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