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之侃又做夢了。
夢里是一片空山翠林之中的院子,茅屋兩三間,一座小小平臺鏈接著,瞅著是個喝茶曬太陽的好地方。不遠處立著一座窯爐,瞧制式像是往日造訪過的老鐵匠家的爐子,細看似乎有未完成的劍胚橫七豎八隨意放著。
一個白衣垂髫的少年人提著兩只肉兔,背著個人,正從密林里出來,步履穩(wěn)健地走進院子,扔下被束著腿腳的活兔,將人背進屋里,小心放下。
齊之侃這才看到這背上人似是受了傷,閉著眸子仍好看的緊,一身凌亂臟破的白衣,略歪斜的銀白頭冠,卻掩不去一張面目如冠玉,劍眉入鬢,眉宇舒朗……總之金相玉質(zhì),令人傾心。
這人若醒來,又是什么樣的風(fēng)儀?
少年人用一巾帕小心翼翼擦拭那人臉上的污跡,又為之上藥,而后寬衣擦拭,為他傷腿正骨固定。處理完后掖好被角,轉(zhuǎn)身離去。
齊之侃沒能看清那少年的模樣,再回首想看看榻上人,眼前一花,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布衣?lián)Q錦服,軟甲著身,那少年如今已是弱冠年華,于宮墻黛瓦間、清晨曉霧中舞一劍白虹耀九州。不知何時那日束發(fā)簪巾的公子,已是一席虎紋白氅玉立廊下,靜靜看那少年舞劍落了一院桃花。
待少年舞畢,他說:“小齊當(dāng)以名劍來配?!?/p>
少年見之歡喜,疾步至檐下,豎劍稽首,“君上。”
“本侯聽聞天樞境內(nèi)有天降隕鐵現(xiàn)世。當(dāng)年觀齊先生所記名劍譜,千勝劍便為隕鐵所鑄。我為卿尋來,可好?”
“我……屬下惶恐。”
“欸,小齊莫與我這般生疏,私下里還如山中便是了?!?/p>
“屬下……”
“嗯?”
“好,我知道了?!?/p>
“如此才好?!?/p>
齊之侃隨這兩人走去的方向看去,眼前又一陣模糊,不由地閉目凝神,再睜眼,仍是這處廊下,卻見那位侯爺一人當(dāng)前,少年侍衛(wèi)帶著兩名宮人跟在他身后。
忽然,侯爺駐足回首,少年分明不曾抬頭,卻恰到好處地隨之停下。
“小齊?!?/p>
“屬下在?!鄙倌耆晕刺ь^。
“為何離本王那么遠?”年輕的侯爺如今已是君王。
“屬下只是王上的侍衛(wèi),自然是跟在王上身后,這個距離剛剛好?!?/p>
君王似是嘆了口氣,“可是本王覺得小齊會跟丟的?!笨珊龆中α?,“你看你連頭也不曾抬?!?/p>
這些是什么?
齊之侃呆立在他們身后,望著那張眉目如畫的臉,恍惚便是蹇賓的眉眼。
可這又怎么可能呢?那王上便是數(shù)年前初見時,也比今日的蹇賓年長不少……
他不可置信地搖頭,轉(zhuǎn)眼間,又見山間小筑,一名男子坐在石桌前舉杯淺酌,木橋前舞劍的孩子分明是年幼的自己。
“侃兒。爹爹同你交代一件事?!?/p>
七八歲長發(fā)垂髫的齊之侃收了木劍,幾步跑到男子身邊坐下,乖乖聽訓(xùn)的模樣。
男子放下酒杯,摸了摸小齊之侃的頭,“你爹我欠了一個人的命,待你長成,替我還了吧?!?/p>
那畫面漸趨模糊,聲音也愈發(fā)朦朧,只隱約一句“天璣侯家的三公子”言猶在耳。
夢醒時分,齊之侃也不知落在耳中的“王上”,是否出自自己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