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領(lǐng)著行李,轉(zhuǎn)了幾班車,從中部到達東北。停在那間小洋房跟前時,整個波士頓都在凌晨三點的冬夜里沉睡。
他睡得淺,門鈴的動靜足夠鬧醒他。但我還是摁了鈴。夜半擾人清夢的行徑確實不道德。可我想見他,就現(xiàn)在。
他睡眼朦朧的打開門。沒有絲毫詫異或是驚喜,不同于我設(shè)想的任何一種反應(yīng),他只是平靜的垂眼看著我,仿佛已經(jīng)預(yù)料到我的造訪。
他盯著我看了好一陣,才緩緩抬起手,又在即將觸碰到我的時候把手垂下,苦笑了一下,轉(zhuǎn)身朝室內(nèi)走。
“又夢見你了?!?/p>
我聞聲一愣。
好家伙。我提著行李天南海北的跑來見他,他居然還以為這是在做夢。
我既生氣又想笑,跨了一大步上前去,粗暴的扯住了他的領(lǐng)子,把凍得冰涼的手直接探進他的后頸,另一只手繞到跟前,虛虛摟在他腰上。
我就力把他往后一拽,湊在他耳邊輕輕笑到:“你做夢這么真實的?嗯?”
他被我凍的渾身一哆嗦,僵著身子,半天沒有動靜。
我無趣的嘆了口氣,松開手打算被被遺棄在門外的行李撿進來。還沒走出一步,就被他攥著手腕扯了回來,囫圇按進他溫暖的懷里。
他的手緊緊箍在我的腰上,頭抵著我的肩蹭了蹭。頭發(fā)劃過我的脖子,癢得我不自覺的朝后一躲。
我好笑的看著他:“抱夠了沒有?我的行李還沒拿進來?!?/p>
他沒吭聲,輕輕松開了手。
我把慘遭遺棄的行李放在了玄關(guān)口,關(guān)上門。房間里暖氣開的很足,像是把一路的辛勞通通摒隔在房門以外。暖黃色的燈光、厚厚的羊毛毯、柔軟的沙發(fā),格外容易讓人困倦。
他在廚房里不知忙活什么,我縮在沙發(fā)上,才一會兒就犯起了迷糊。
“醒醒?!彼p聲叫醒我,遞給我一雙筷子,指了指桌上冒著熱氣的蛋花面,“吃點再睡?!?/p>
我毫不客氣的接過來,捧著碗一通吸溜,安撫我餓了一天的肚子。
“你就沒有什么要和我說的?”我喝光最后一口湯,心滿意足的靠在沙發(fā)上,扭頭看著他。
“啊?!彼笾AП蛄丝谒?,“國內(nèi)放假了?”
“嗯。”
“嗯?!?/p>
“沒別的了?”
“你想說什么?!?/p>
“之前的事,”我撐著扶手坐起身來,“我們是不是該說清楚了?”
他斂著眼,目光在地毯上打轉(zhuǎn)。
我朝他跟前湊了湊,佯作無辜的眨了眨眼,問到:“怎么了?我都找上門了,還不愿意說?”
我看他坐成了雕像,強壓著笑意,聳了聳肩,扯過羊毛毯來搭在身上:“不想說就算了。我睡了?!?/p>
“進去睡?!彼K于不打算繼續(xù)當(dāng)?shù)裣窳耍檬州p輕拍了拍我的肩。
“那你睡哪?”我埋在毯子里,瞇著眼。
“我不睡了,早上有課,起來看看書。”
我也沒跟他多客氣,裹著毯子倒在他的床上。枕頭上殘著的熟悉的洗發(fā)乳的香味,給異國他鄉(xiāng)平添了幾分安心感,讓我睡得分外安穩(wěn)。
等睜開眼,已經(jīng)是中午了。長途的疲勞差不多散了干凈,我抻了個懶腰,趿著步子出了房間。
他不在家,大概還沒下課。餐桌上給我留了便條。
我笑了笑,從微波爐里拿出三明治,慢悠悠的吃完,開始在屋里閑逛。
其實沒什么好看的,不大的屋子,布局幾乎和家里一模一樣,就連書架角擺的綠植都還是薄荷。他向來很擅長用這種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來填補缺失感。
我蹲下身來,給薄荷潑了點水。摸出手機來,戳開了個猛男頭像。
[他學(xué)校在哪?]
這一會方倩倒是沒多久就回復(fù)了。
[真·方倩:喲,談著戀愛還有心思找我呢?]
[真·方倩:怎么著,還想著去接對象下課啊?]
[別廢話]
[真·方倩:我尋思這么大個學(xué)校,你也蹲不到人啊。]
我挑著眉,不屑的笑了笑。
[那是你們廢物。換我絕對找的到。]
看著方倩刷的一屏幕省略號,我捧著手機樂了半天才起身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略略研究了一下幾個出口的位置就朝他大學(xué)去了。
事實證明,我對高估了自己的抗寒能力。邁出小洋房的那一刻,我險些被灌進衣服里的寒風(fēng)直接擊退。
我把領(lǐng)子朝上拽了拽。不行不行,接對象呢,怎么能因為這一點小小的寒冷就被打敗。預(yù)備役對象也是對象。
我點了點頭,邁大步子朝他學(xué)校走。
西門種了一大片楓樹,葉子已經(jīng)掉干凈了,留著一顆顆光溜溜的枝丫兀立在冷風(fēng)里,顯得有些蕭索。過道很窄,車開不進,也沒什么行人。
我坐在長凳上,縮著脖子一面數(shù)天上的飛過的鳥一面等人。
“你怎么在這?”
我正數(shù)著剛飛過的白鳥呢,他的身影忽得就撞進視野里。我動了動仰得有些發(fā)麻的脖子,朝他笑著。
“閑著也是閑著,來接你回家啊。”
“圍上,臉都凍白了?!彼櫭伎戳丝次?,扯下圍巾來丟到我懷里就朝前走。
我趕忙拽住他的袖口:“干什么呢,你自己不冷啊?大冬天的就穿個大衣凍不死你?站著別動!”
我用圍巾在脖子上裹了一道,另一頭搭在他肩上,也繞了一圈。
他偏頭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挪了回去,縱容我胡作非為。
圍巾不長,為了不讓它掉下來,我們挨得很近,胳膊時不時蹭在一起。我不由得回想起那個清晨,連帶出了那張被裁減的畢業(yè)照。
缺憾就是根刺,平日里在那,不痛不癢的,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被觸到,就是一陣鉆心的疼。
總要剔了的。
“噯,”我輕拽了拽他的衣角,他停下步子,“我們拍個合照唄?”
他扭過頭來看了我一會兒,又沉默的扭回去。
他總是這樣,無論希望與否,總保持沉默。
我輕輕嘆了口氣,拿出手機,找了個不錯的角度。
“咔嚓。”
一條圍巾,兩個人,各自被遮了大半張臉。很難說出和之前那一張哪個好一點。
無所謂了。我動了動手指,勾著唇角,連帶著之前那一張一并發(fā)給了他。
遺憾可以慢慢彌補,我們還有幾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