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玉竇寺。
萬壽公主來寺里進香祈福,興之所至,叫上了楚楚和冷月。
楚楚不懂,明明這些天因為吳昭儀的喪事,寺里上上下下忙得人仰馬翻。萬壽公主偏要湊熱鬧,放著慈恩寺、合蓮華寺不去,專挑這個地方。
“她是故意出氣呢?!崩湓潞统Ф?,“幫著她母親掙面子、比排場。吳昭儀在這里舉喪,皇后所生、皇帝所寵的公主親駕,她要瞧瞧和尚們的態(tài)度。”
“真無聊?!背o語,也悄悄地說,“她平時還不夠風光嗎?這會兒為難寺僧,和死去的人較勁。唉!”
“反正吧,她一直就這格局,見怪不怪。”冷月不屑道。
幸好有崇康郡主李荀真作伴,和她倆一起講小話,她倆才不至于特別無聊。
“公主她對生了皇子的嬪妃一向提防?;屎笃鋵嵅辉诤?,她這個當女兒的倒是操心。”李荀真說道。
“那我還得夸她孝順咯?”冷月“嘁”一聲,“錦衣玉食,眾星拱月,又沒什么大志向。安安穩(wěn)穩(wěn)過她的優(yōu)渥日子不好,盡在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使性子?!?/p>
李荀真不作聲。冷月不理內(nèi)廷事務,不敏感是正常的。然而只要涉及到皇嗣,有哪件事敢說是不重要的呢?
吳家人還在號喪,見萬壽公主經(jīng)過,不敢放聲,硬生生忍下滿腹哭喊,面露難色,拿一種極窘迫的眼神望向她。
萬壽公主眉頭緊皺,似在嫌棄他們吵鬧??伤酉聛碜龀龅呐e動,出乎在場所有人意料。
“我來憑吊吳昭儀,給她上炷香,方便嗎?”她神情嚴肅,詢問吳家的主事人。
主事人呆若木雞,一時半會兒沒個反應。萬壽公主身邊的婢女催促他,他才如夢初醒似的,忙忙施禮不盡,又遞上燈油香燭,小心伺候。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眾人議論紛紛,都不曾想這位目中無人的公主,今天怎地忽然轉了性。楚楚、冷月也頗為奇怪:“她說的‘進香祈?!?,不會指的是悼念吳昭儀吧?”
李荀真愕然,回想起昨日場景:萬壽公主醉酒,找她說了一堆糊涂話。她腦中風暴疾動,下意識地將一些看似不相干的人和事聯(lián)系在一起。
有萬壽公主做示范,在場的一些親貴開始效仿,無論真情或假意,紛紛上前吊唁。原先大家都道吳昭儀不是寵妾,一些該盡的禮數(shù)、該走的流程,能敷衍則敷衍。眼下公主此舉,或許是在發(fā)出信號。
信號的內(nèi)容,或是吳家勢力將起,或是后妃間關系緩和,或暗含著不為人知的隱情,哪一種猜測似乎都有道理。畢竟出現(xiàn)在這種場合的人,無一不揣著自家的算盤,自家算盤又與他人命運關涉,當然得察言觀色、見機行事。
人群中翩然走出一位素衣女子,頭戴冪籬,身形修長,排隊等候著給吳昭儀敬香。李荀真一眼認出她來。
“段妃娘娘安?!崩钴髡嬷鲃由锨罢泻簟?/p>
女子正是段安節(jié)的遠房堂妹,當今皇帝嬪妃,文星殿主宮段氏。她聞聲轉頭,向李荀真回禮:“崇康郡主安。你也是來看她的嗎?”
李荀真哭笑不得:“早先以為不是,結果……是?!彼幸欢亲訂栴}想問段妃。
段妃明白她想問什么:“我專門請告陛下,許我出宮為吳姐姐祈福。陛下準我入住玉竇寺,重陽節(jié)后再回宮?!?/p>
吳昭儀年長于段氏,但位份較低。即便如此,段妃依舊以“姊”相稱,表示尊敬。
“我、我不光想問這個,我是說……”李荀真神色難免尷尬,“你與吳昭儀的關系,貌似不和?如今卻又……”
不等她說完,段妃便淡然道:“人死為大,生前那些恩恩怨怨,算得了什么呢?況且,我和她又不是你死我活的仇敵,頂多算相互看不順眼的同僚?!?/p>
楚楚、冷月在一旁聽她們交談,心內(nèi)略有所感:后妃之間關系微妙,有敵對,亦有溫情。
李荀真微笑,誠懇道歉:“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胸狹隘,見笑于娘娘了。乞望諒解!”一邊說,一邊恭敬行禮。
段妃輕笑搖頭:“無礙。你又沒做錯什么事。只為心中所想致歉,是最沒必要的?!?/p>
她的話里似有深意。李荀真似懂非懂,機械地點點頭。
這廂語罷,那廂萬壽公主即將起駕離寺。李荀真等人匆匆告辭,追上萬壽公主的腳步。
楚楚留意到,萬壽公主離開時,朝吳昭儀的靈柩深深看去一眼,眼神之中,說不盡的凄楚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