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暖暈暈的日頭掃進(jìn)偏殿臥房，簾帳里，尹寶鏡眷戀的蹭蹭枕頭，王氏打起帳子笑說：“小姐昨夜睡得可好？今晨尹尚宮早早地就來垂問了。”尹寶鏡下榻，伸手讓殿中魚貫而入的侍女服侍。尹寶鏡小小打了個哈欠，滿意道：“勞大妃娘娘費心了，殿中歸置都按寶鏡在家中時布置，寶鏡睡得自然舒服?！?/p>

房中四角擱置花卉若干，尋常女子閨房總在門內(nèi)放置一架仕女屏風(fēng)，尹寶鏡偏要掛上珠簾，因要通風(fēng)，南面開了窗格，尹寶鏡又向大妃討了個做工精巧的風(fēng)鈴添上。要說最讓尹寶鏡嫌棄的便是這“貴族地鋪”，明明是王室，怎的不懂享受喜歡睡地上，尹寶鏡索性來個中，韓結(jié)合，睡榻上方支了杏紅紗帳，將被褥四四方方地掩起。簾前西面設(shè)一方矮幾，摞著幾本詩集，窗下擺著伽倻琴，琴前一角扔著尹寶鏡閑來編的花環(huán)。每當(dāng)微風(fēng)拂過紗帳，房中香氣裊裊，風(fēng)鈴叮咚，尹寶鏡才會覺得，這才是一位貴族小姐應(yīng)有的閨房歸置。不過，還少個燃香用的爐子，可惜宮中使用金銀銅器還需大妃娘娘準(zhǔn)許，估摸以后要長住，慢慢來吧。

尹寶鏡漱口后扭頭向正在為她打理頭發(fā)的崔內(nèi)人說：“不知今日何時向娘娘請安呢，如今在宮中住著像在自己家一般親切，寶鏡還想親自謝謝娘娘呢。”崔內(nèi)人絞了帕子遞給尹寶鏡，頷首道：“尹小姐不必著急，且等洗漱后用膳。大妃娘娘今日身子不適不許任何人打擾，娘娘已經(jīng)吩咐奴婢轉(zhuǎn)告小姐，今日巳時主上殿下會召見小姐，還請小姐好好準(zhǔn)備?！币鼘氱R略一凝眸，隨即狡黠笑道：“既然主上殿下召見，那寶鏡可要好好打扮打扮。”崔內(nèi)人招手，身后奴婢呈上來衣物唐鞋和首飾：“這是大妃娘娘賞賜，娘娘說今日是小姐和世子邸下‘第一次’會面，要給主上殿下和世子留下一番好印象。”尹寶鏡心下好笑，只作疑惑狀歪頭看她，“還有，”崔內(nèi)人退身，身后又呈來一大面銅鏡，“娘娘聽聞小姐喜愛研究新式妝容，便將庫房中這面明國商隊進(jìn)獻(xiàn)的云紋銅鏡賜給小姐?！币鼘氱R抿嘴行禮：“謝大妃娘娘。”送走崔內(nèi)人，尹寶鏡手中把玩著折枝疊地，語氣嘲諷：：“不是身子不適么，怎么還有心力讓人送銅鏡來，這是想讓那幾雙緊盯她的眼睛轉(zhuǎn)到我的身上來？云紋啊······”尹寶鏡看向身前銅鏡，鏡中倒映出她嬌嫩如花的面容，她倏地笑了，鏡中的人也跟著笑得好看，“既然要看，那便看個夠，我尹寶鏡定要在這宮中辟出一片天來。孺人替我梳妝吧，今日乃至以后，我尹寶鏡都要做這宮中最鮮艷的一抹亮色?！?/p>

慈慶殿，“殿下不必多禮，過來坐吧?！贝箦锬锩顺废略缟?，捧上新沏的荷花茶，“主上殿下怎么今日過來這么早，剛下朝應(yīng)該好好休息才是，主上孝順我是知道的，不必過于勞累自己?！背勺娲笸蹩肯蛏砗蟮膲|枕徐徐吁了口氣笑道：“朝中雖然事務(wù)纏身，可翻來覆去也就那幾件事，不過說來還是這里讓人放松。”大妃娘娘掩嘴輕笑：“主上殿下總喜歡尋我開心，我一個吃齋念佛的老婆子哪有樂趣可享。主上雖忙卻總順從我，讓我這個老婦人閑來無事可接了家中小輩盡孝，昨日才進(jìn)宮，想必過會兒就該來請安了?！背勺娲笸蹶H眸，食指頗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桌案，末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睜眼望向殿門：“沒記錯的話可是尹家的小姐？年齡應(yīng)是與世子相仿吧？”大妃娘娘斂袖端起茶盞，遮去唇邊一縷笑意。尹尚宮進(jìn)殿后向成祖大王和大妃娘娘行禮后道：“尹家小姐到了。”“是嗎？”成祖大王意味不明的沉吟，大妃娘娘輕瞥他一眼，淡淡道：“宣吧?！?/p>

殿門一層層拉開，慈慶殿外層層花幕中尹寶鏡身著砂色赤古里，牡丹色無足裙，外罩緗色唐衣，走動間耳側(cè)的蝴蝶簪子振翅欲飛，“吏曹判書尹大衡家女眷尹寶鏡拜見成祖大王，拜見大妃娘娘?！币鼘氱R雙手平齊舉至額前，伏腰行禮。如墨長發(fā)仔細(xì)辮好束在絲綢織就的赤色唐只中，映襯的脖頸細(xì)膩白皙。成祖大王點頭：“起身罷?！贝箦锬镄χc頭，揮手示意：“快起來吧，昨晚睡得可好？”尹寶鏡跪坐于大妃身側(cè)，頷首道：“昨晚寶鏡睡得很好呢，多謝大妃娘娘體恤，由著寶鏡的性子胡來，側(cè)殿布置與家中所差無幾?！蹦┝讼袷遣缓靡馑及阃铝送骂^?！斑B熏香也很是安神呢，今早寶鏡就差點起遲了?！贝箦锬镄谎郏袷顷P(guān)系甚是親密的樣子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殿下你看，尹家的小姑娘活潑可愛，就像是飄進(jìn)宮里的一朵花，日后宮里可算不寂寞嘍?！币鼘氱R像是聽不懂大妃話里的深意，依舊懵懂的眨巴著眼睛看著大妃，任由成祖大王隱晦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這個時候就已經(jīng)忌諱外戚勢力了么？尹寶鏡內(nèi)心嘲諷，不過也是，若是成祖大王那個弟弟不死，恐怕這些忌諱也落不到尹家身上，反而兩兄弟可能會窩里亂的斗法。嘖，忌諱就忌諱吧，反正錦上添花是極盛，烈火烹油也是極盛，只要有她尹寶鏡在，成祖大王就休想打垮尹家。

“好了好了，這會子我也乏了，寶鏡啊，初來宮中你便多在各處轉(zhuǎn)轉(zhuǎn)，聽你父親說你最愛海棠花，宮中也有幾處海棠開得極盛，你們小輩自行玩耍便好，殿下？”大妃娘娘看向成祖大王，雖目露征詢，實際上則是逼迫他給個口諭，尹寶鏡在一旁冷眼瞧著這對母子，若真情假意中也摻雜了權(quán)利與斗爭，這艘親情的小船早晚得翻?！澳负笳f什么就是什么，”成祖大王起身，“尹曹判的女眷把宮里當(dāng)成自己家就好，不必拘束?！币鼘氱R行禮告退，殿門關(guān)上時隱約聽見一句“朝中還有事務(wù)沒處理，母后，寡人先告退了。”她低頭隱去唇邊笑意，復(fù)又看向王孺人：“孺人回側(cè)殿帶上我平常玩耍時的一應(yīng)物件，到了花園等我，我和崔內(nèi)人這廂先去中宮殿拜見王后娘娘。如今正是好時候，待會兒咱們?nèi)涞妗！蓖跞嫒隧虚W了閃，頷首笑道：“謹(jǐn)遵小姐之命?！币鼘氱R轉(zhuǎn)身，裙裾劃出美麗的弧線。

昨晚她和王孺人便商量好今日之事。尹寶鏡又不是真的無知小兒，上輩子的她身邊浮云望眼，有錢人會玩可不是白說的，就她云家而言，接觸到的和接觸不到的黑暗之處，豢養(yǎng)了一批又一批艷色女子，往達(dá)官貴人床上流水般的送去，所以，她知道男人和男生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子，也知道什么樣的舉動惹人遐思而不輕浮?；蛟S到現(xiàn)在她還是厭惡著這些浮世中的黑暗法則，可是為了活命，為了重生，她必須利用自己，也利用別人，在三千小世界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浴火涅槃。

手腕上做工精巧的鈴鐺，陽光下流轉(zhuǎn)著光芒的鑲寶石耳飾，尹寶鏡拿起玉柄團(tuán)扇細(xì)細(xì)把玩，王孺人將繡了海棠的帕子拿給尹寶鏡看了一眼，待她點頭后放于胸前和薔薇色的長帶打了漂亮的結(jié)，走動時不會掉落，但既然是撲蝶么，花叢中蝴蝶多，枝丫也多，保不齊小跑起來撲蝶的時候不小心落了帕子，至于揀帕子的人······尹寶鏡抬手勾起耳邊一縷秀發(fā)，除了李暄不作他選。

尹寶鏡帶著身邊的小宮女，周圍宮殿偶有好玩的宮女看見便也加入了這支撲蝶大隊?！翱炜?！那有好大一只蝴蝶，快捉回來！”尹寶鏡帶著小宮女們笑鬧著，“啊，居然飛走了······對了！”尹寶鏡折了枝碩大的花朵，簪在離她最近的宮女的頭上，“蝴蝶最是喜歡花香，既然咱們要捉它，那就用花香將它引來吧?！毙m女紅了臉，身邊的好姐妹便也拉著她取笑，幾人你追我我追你，尹寶鏡順勢帶著她們跑到了更遠(yuǎn)的地方。“叮，目標(biāo)出現(xiàn)，目標(biāo)出現(xiàn)，5，4，3，2，1”尹寶鏡扭頭拉著小宮女，精致的小臉上笑意滿滿：“你們誰若捉到了最大的蝴蝶，不止賞你們好吃的麥芽糖，我還會跳舞給你們看，怎么樣？看你們誰做得到哦?！?/p>

李暄早就聽見這里的歡聲笑語，他只是好奇，誰會在宮中無視禮數(shù)大聲笑鬧，待到了跟前，他便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帶著點果然如此的意思。他朝衡善使了使眼色，衡善很快便幫他捉了一只蝴蝶過來，李暄一手背后向尹寶鏡走去，他制止了宮女的行禮，伸手至尹寶鏡臉前，虛握的拳頭伸開，正是一只漂亮的蝴蝶?！拔业倪@只蝴蝶是最大的嗎？”尹寶鏡一看是他，捂嘴驚訝到：“是你？”李暄笑著點頭，末了又將手往她眼前遞了遞，“我這絕對是最大的蝴蝶，你該跳舞給我看了吧？”尹寶鏡問周圍的宮女：“你們都抓到蝴蝶了嗎？”小宮女們惶恐的答道：“回尹小姐，我們并沒有抓到?！崩铌训靡獾乜粗鼘氱R，有些膽小的宮女恨不得將抓著蝴蝶的手塞到地底下。

尹寶鏡失望的咬唇，不過很快又振作起來，將李暄抓到的蝴蝶交給崔內(nèi)人放好，看向李暄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既然你抓到了蝴蝶，那我就履行約定跳舞給你看。唔······不過我沒帶伽倻琴來，”尹寶鏡伸手將手腕的鈴鐺露出來輕晃兩下，鈴鐺聲聲清脆，“舞蹈配著鈴鐺的話，應(yīng)該不會太差吧？吶，要看好嘍?！?/p>

花紋精致的鈴鐺系在凝脂的皓腕上，女孩回眸一笑，花叢中蝴蝶飛舞，花香縈繞，那清澈的鈴聲，那一抬手一低眸，那旋轉(zhuǎn)時漾出的層層弧度，在多少年的夢里，依舊讓李暄心跳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