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他從離開陵都的馬車上清醒,亦是在那時,才知曉了公主瑤姬對他的心思。
從那日起,他便不再是罪臣右相家的公子,成了一個身份卑微至極的戲子。
說是戲子,學的卻都是如何服侍君上,舉手投足,皆是以前窯姐兒的做派。
七年,為了抹去金泰亨在眾人心中的影子,瑤姬足足等了七年才將他接入宮中。
昨晚,本該是要侍寢的。
他卻一如七年前那般傻的可笑,寧愿遭受皮肉之苦也不愿順從。
說到底,心里還是放不下她嗎?
那女人那般的無情,又有什么值得他放不下?
伺候他的人名喚凌寶,性子像極了以前的自己,卻又比他話多了許多。
凌寶娘娘可要用膳?王上讓人送來了補湯。
娘娘……
先帝還在時,娘娘都是女人,此時他竟也被稱為了娘娘。
他沒吭聲,凌寶便再勸:
凌寶您好歹也吃點,從早上您就沒吃東西,這身上還有傷,不吃東西怎么受的???
凌寶要奴才說,王上還是疼您的,昨晚不過是氣極了才傷了您,這心里啊,指定心疼著呢。
心疼嗎?
除了那冤死掉的父親母親,有誰真正心疼過他呢?
那個口口聲聲為他著想的柳萱萱,她打起他來,下手從不留情,說到底也從未心疼過的。
瑤姬嗎?
她若是心疼,又怎會滅了金家滿門,只獨獨留下他孤單一人?
世人總說皇恩浩蕩,這樣的皇恩,他又怎么消受得起?
凌寶啰哩啰嗦再勸了許久,見那床榻上之人仿若未聞,便以為他在使性子,嘆了口氣,將桌上的補湯暫且端了下去放在爐上溫著。
等他回來,便見結香硬撐著想要起身,或是手腕著實太疼,亦或者吊了一晚早已沒了力氣,他起得十分艱難,踉蹌了一下險些摔下床來。
凌寶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他:
凌寶娘娘要拿什么,我?guī)湍ツ?,您這身上還有傷呢。
結香我……我想出去走走。
昨日來時,凌寶聽過他的聲音,低沉之中帶著幾分撩人的魅惑,此時,卻宛若啞了嗓子,話出口時有幾個字音已然破了,若非他離得近,真的很難聽清。
凌寶外面太陽正毒呢,您現在出去小心過了暑氣。
結香不礙事……我就想走走。
他的神情似乎有些急切,凌寶不知他在著急什么,見勸不住,便道:
凌寶那您等一下,我拿把傘給您遮遮,若是曬出了汗,傷口定是要感染的。
昨日曾聽那人說起,她平日里就在宮里當差,整個皇宮的護衛(wèi)都在她的掌管之中。
出去,說不得就會碰上。
便是他不愿去承認,有的人在心底還是扎穩(wěn)了根。
七年,他順從,聽話,心甘情愿去學那些伺候人的招式,說到底也不過是想要早一些回到陵都。
早回一日,便可以早見她一日。
他是恨過,恨得每日夜不能寐,恨不得將匕首抵在她的胸膛之上,可久了,卻是愈發(fā)的思念于她,愈發(fā)地想要問上一句,你為何那般狠心?
腳步越來越急,急得凌寶幾乎都要扶不住他,可是,一隊隊的禁衛(wèi)路過,卻始終看不見柳無念的影子。
最終,他累了,停了步子,癡癡地望著冗長又空曠的甬道,笑出了眼淚。
浸了汗的手腕,傷更疼了,疼得宛若此刻的心。
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卻還是什么都沒有用。
一如那日他跪在將軍府門前,哭啞了嗓子,卻連她的面都不曾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