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夜半之際更深露重,北地吹刮而來的朔風(fēng)咆哮長嘶,枯葉半如澄澄黃金,半如殷殷殘陽,盡數(shù)吹落在地,好像曾經(jīng)嬌俏可人的妙齡少女,一朝風(fēng)起云涌卷入朝廷紛爭,最后失了身子,殘破不堪的腐爛污泥。
褚仲旭命人重新整修了蘭林殿,正殿前頭鋪設(shè)的盡是整塊三尺寬大理石,表面光滑平整,如同銅鏡。月吐清輝,揮灑一地光華,乍瞧之下仿佛無邊無垠的海洋,冰冷得令人窒息。
緹蘭獨自一人端坐窗前,腰板筆直。她眼睫低垂,絕艷面孔隱藏咋黑暗中,唯獨白凈瓷肌之上,兩行撲簌簌滾落的清淚,晶瑩剔透,皎月下頭閃爍悲怮、哀戚光芒。
一聲輕響,激起塵埃無數(shù),鬼魅一般的身影飄落在側(cè)。那人將身影隱藏在黑暗之中,若非夜行衣下若有若無的干凈竹香,恐怕緹蘭壓根不會察覺到有人接近。
緹蘭你來了?
那人久久不語。
于是緹蘭開口。
柔若無骨的纖手在半空中找尋片刻,似乎等待那人如往常一般執(zhí)起她的柔夷,可是緹蘭尋了半晌,一無所得。
她靜悄悄地收手,眸中淚意更甚。
緹蘭我原本以為,你不不愿意見我……
緹蘭震初。
暗處人影抖了三抖,湯乾自猶豫良久,終究抬步緩行,徐徐行至窗前,豐神俊朗的面孔顯現(xiàn)月色之中,俊逸眉宇之間暗含幾分化不開的愁緒。
“不是這樣的,緹蘭。”
“我……只是外臣與內(nèi)宦私通……這是殺頭大罪啊?!?/p>
緹蘭是嗎?
緹蘭驀地笑了,笑靨無聲蔓延,逐漸擴大,除卻那雙清冷得無波寒潭似的雙眼,別處皆是笑意,只是笑意苦澀,道不盡的悲涼。
緹蘭那么……如今你怎敢來?
“傳話的人說陛下苛責(zé)你,你受了重刑,危在旦夕?!?/p>
“緹蘭,我……我舍不得你……”
湯乾自知之物語,不敢直視緹蘭雙眼。
所幸,她本來就沒打算咄咄逼人。
緹蘭拾起胸前一束青絲,纏繞在指間把玩。
“你……沒有受傷?陛下沒有追究你的過錯?”
聞言,緹蘭抬眸:
緹蘭他怎么忍心當(dāng)真苛責(zé)于我?
緹蘭倒是你,震初,無論你多么舍不得我,若非我這般說,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會再見我了?
湯乾自頗不自在,他垂下頭顱,好半晌這才低聲嘟噥:
“我不怕……緹蘭,我只怕害了你?!?/p>
緹蘭是嗎?
緹蘭依舊微笑,眼下笑意不復(fù)冰涼,反而逐漸溫柔,似乎當(dāng)真相信了湯乾自的油嘴滑舌。
緹蘭震初,你待我……總是這般好。
對面的人不寒而栗。
緹蘭垂下眼睫,著實不愿再看他虛假的面孔。
緹蘭不枉……不枉每次陛下召幸我的時候,我心里想著的永遠是你。
此話一出,湯乾自大驚。
他不由得倒退兩步,腳步踉蹌。
“緹蘭,這話……萬萬不可……”
他支支吾吾。
緹蘭卻是懶得聽他言語,自顧自地繼續(xù)做戲:
緹蘭他待我不好。
緹蘭震初,每次……我真的好害怕。
緹蘭可是他不許我自盡……震初,這樣的日子我真的過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