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蘭以手掩口,好像一時不慎說漏了什么。
而后,她忽地抬手,意欲捂住方海市的嘴巴,阻止她繼續(xù)說下去,末了她仿佛著意顧及避嫌似的,只搖頭示意方海市住口。
方海市見她動作,一切了然。
她苦笑:
“看來,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了,師父瞞得當真嚴實,這么多年我竟然半點沒有察覺?!?/p>
“只是……不知道師父這樣忠君愛國,不惜付出自己一條性命。這樣一來,我又算是什么呢?”
她垂頭喪氣,滿心傷懷,一手緊捂心口,似乎中了誰人當胸一腳似的。
方諸嗎?
他不過看你滿心憤恨,唯恐你長大成人以后尋褚仲旭這個狗皇帝索命報仇,又見你骨骼清奇、資質(zhì)上佳,適合練武,所以提早哄騙你,拿著一套忠君愛國的可笑理論,以及所謂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將你捆綁在身邊,以防有朝一日成了謀逆的禍害罷了。
緹蘭心下暗嘲。
然則她口上寬慰,似乎不知她為何突然情緒崩潰,因此手足無措、語無倫次:
緹蘭想來,方大人一定為了小方大人好。
緹蘭許是方大人有自己的一番思量呢?
說罷,她握住方海市的一雙手:
緹蘭小方大人乃是自由身一個,前途一片光明,不像緹蘭……
緹蘭大人還是莫要辜負方大人的一番苦心吧……
海市已是大驚,事到如今她自然明了自己女兒身已被識破。
只是……
轉(zhuǎn)眼瞧著緹蘭凄凄切切的模樣,已經(jīng)不見了早先入宮那時的倔強,低眉順眼,活脫脫逆來順受的待宰羔羊。
褚仲旭寵愛有加,她的身份地位今非昔比,衣著光鮮、滿頭珠翠,可是那些晃眼的金銀頭面與沉甸甸的枷鎖何異?不過平白添了束縛,捆綁了體面高貴的公主而已。
再聽她口中言辭,多少無奈心酸。
苦心?
師父……方諸什么苦心?
他倒是忠貞不二,可是……
她理解他,她理解他滿腔熱血、一心報國,她愿意一心一意陪伴在側(cè),為他沖鋒陷陣、為他身先士卒。
她分明恨極了褚仲旭,恨極了他的無能、他的得過且過,她恨極了他眼睜睜地瞧著大徵天下在那群不忠不孝、自私自利的黑心政客手中一步步走向滅亡而不加以制止。
然而為了他——為了她最敬愛的師父,為了她最傾慕的愛人,她可以假裝忘卻,她可以假裝忘卻心中恨意。
可是呢?
她一片真心換來了什么?
換來了一副永遠不會屬于她的軀殼以及一顆她可觸不可及的所謂真心。
既然只得擦肩而過,請問能得幾分真心?
方諸說的話……那些甜言蜜語也好、山盟海誓也罷,她方海市現(xiàn)在開始一個字也不會相信。
他……
他盡管留著自己的性命奉獻君王去吧。
她賭不起,因為她輸不起。
爹娘沒了,鏟子沒了,瑯?gòu)忠矝]了,她什么都沒有了,只有一顆空蕩蕩的心臟,有氣無力、半死不活地胡亂蹦跶。
割袍斷義。
方才人仰馬翻,興許沒有人意識到她袍裾底擺斷了半邊。
雖然方諸重傷,體力不支,但是他掌管暗衛(wèi)營,常年辦的就是刀口舔血的差事。既非溫室花朵,怎會不經(jīng)風雨?
方諸忽然昏厥不過是氣急攻心而已——概因她斬斷了衣袍,說要與他割袍斷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