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南下拜壽后,才喘了口氣的朝臣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原來是咱們這位治平皇帝,又開始大刀闊斧提他改革的那些事了。
只不過,這次動的是吏治。
說起來永琪果然是個行動派。乾隆二十八年夏那場在山東和浙江的巡游他便已經(jīng)領(lǐng)略了官官相護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只不過才查到一半就被乾隆強制摁下,可這個念頭在他心里多年早已生根發(fā)芽,如今大權(quán)在握一一調(diào)查下去,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條令人單單看著就膽戰(zhàn)心驚的關(guān)系網(wǎng)。貪腐高達數(shù)億兩白銀,永琪都能想到小燕子要是知道了那吃驚的表情,一手叉腰一手比劃到“那么多兩銀子,夠大雜院的老老少少吃上好幾輩子了!”一想到小燕子,心情又好了些,換了根蠟燭,繼續(xù)奮筆疾書起來。
然而吏治一查起來就是腥風(fēng)血雨,表面上依舊是歌舞升平,暗地里確實波濤洶涌,這潮水最先涌進的就是學(xué)士府。
也不知道是誰先說起來那日在門口看見了當年清蒙戰(zhàn)爭以身殉國的福家大公子和嫁到蒙古去了的紫薇格格一輛馬車上下來進了門,又有人說好像那日還隱約瞧見了說是因為丈夫和老佛爺接連去世經(jīng)受不住打擊殉情的晴格格,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傳的滿城都是,甚至是京城的戲臺子上已經(jīng)有人把當年那段轟轟烈烈的往事編成了折子戲,連帶著當朝帝后那點子已經(jīng)被說爛了的愛情,又掀起了京城的熱鬧。
紫薇聽聞這件事的時候緊張的不行,急匆匆的跑到景陽宮把還在睡夢里的小燕子叫醒,思來想去了好一番最后下定了決心,“我決定了,明日我就和爾康回云南去?;貋磉@么一趟該見的人都見了我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再留下去不定要掀起什么風(fēng)雨呢!”
本來迷迷糊糊的打瞌睡的小燕子聽見她要走立刻清醒了過來,大喊著‘不行’晃著她的肩,紫薇知她好心,把這些日子聽來的話一一說給她聽,“若只是編排我們也便算了,可還涉及到了你和永琪?!辈煊X到小燕子要反駁她抬手擋住她的嘴,“不要說你不在意這些花邊八卦,永琪才登基不久,外邊有個太上皇,屋里邊對他不滿的大臣有多的是。一個皇帝,一個年輕的皇帝,一個還沒有做出什么大事業(yè)的皇帝要是滿身都是這些傳聞,那他以后拿什么立威?”
她好言好語的勸著,小燕子這次卻固執(zhí)的不行,“那都是我們倆的事情,該怎么去扛過去都是我們的事,你不用操心。你只需要知道,你是大清的公主,紫禁城就是你的家,有我在一天,你就安安生生的在這住著!”
到底是做了這些年的福晉和皇后,小燕子也比往日多了幾分威嚴,說出的話還真讓人有點不敢反駁,不過多年姐妹紫薇對她再了解不過了,小燕子這人呢,越是害怕的時候聲音就越大,越是慌亂的時候脾氣就越倔,正想著該怎么順順她的氣的時候永琪和爾康、蕭劍正好下朝回來,一看就笑,“她氣不順的時候就像只蜜蜂,殃及到你了吧紫薇?”
“愛新覺羅·永琪!”
她氣惱的抓過桌子上的瓷碗就扔了過去,嚇得紫薇連忙喊了一聲‘小心’,永琪卻嬉皮笑臉的向旁邊一躲,順勢摟過她坐了下來,“我早就被你訓(xùn)練的刀槍不入啦!”
小燕子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永琪滿不在乎的看著門外走進來的晴兒拍了拍手,“正好人齊了,我和你們商量件事?!?/p>
“皇上有什么吩咐,直接說就行了唄,人晴兒懷著孕你還讓人大老遠的過來,你當了皇帝后真是越來越懶了,連著兩步路都不舍得走,還要把人喊我去。我瞧著過不了多久,他也翻個牌子整個什么車的直接把我送過去侍寢算了!”
蕭劍那口茶差點沒噴出來,紫薇羞得半遮著帕子笑她實在是太不收斂,倒是永琪一向習(xí)慣了她的口無遮攔,站起來拱了拱手,“先道個歉,這些日子那些”
“永琪!明明是我們給你們添了麻煩!”
紫薇連忙站起來,其他三人也跟著愧疚,小燕子最煩這樣不滿的站到幾人中間,“都是兄弟姐妹,你謝謝我,我對不起他的,煩不煩人啊。”
永琪不動聲色的把她拉到身后,“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明面是都是些八卦軼聞、捕風(fēng)捉影的,其實說白了還是因為吏治那點事。不然一個和親公主嫁給誰在哪有什么可重要的。”他頓了幾秒又看向爾康和蕭劍,“但這件事我還是要做,如果真因為投鼠忌器就停了下來,那大清就真要爛到根里去了!爾康、蕭劍,你們可愿意幫我這個忙?”
吏治難在用人,要徹查吏治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己的心腹。這些日子來永琪翻遍了整個吏治的名單,有些雖是清流可官職太小壓不住人,管職大的哪怕是御史他又拿不準到底忠不忠誠,思來想去筆下寫了千萬個名字又劃去,最后還是停在了最熟悉的兩個人上。
他抬頭看著爾康和蕭劍,兩人的臉上半點猶豫都沒有甚至還有些躍躍欲試,尤其是爾康,一臉終于壯志凌云的激動張口就要應(yīng)下,卻被永琪攔下,“先別急著答應(yīng)。紫薇、晴兒,這件事的決定權(quán)在你們手上?!?/p>
此去千山萬水,不成功便成仁,爾康和蕭劍的身份和過往也注定了未來沒有任何可以封官加爵、顯要門庭的機會,這一輩子注定要隱名埋名,難道還要冒這個天下之大不韙去做一件沒什么回報的‘傻事’嗎?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伴著丈夫同時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臣等謝皇上恩典,定不辱所托。”
雖早知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但真看到四人奮不顧身的沒有絲毫猶豫的就答應(yīng)時永琪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這一路走來好像他每干一件事總有無數(shù)人的擋在他的面前,有的是他至親的親人、有的是他至敬的老師、有的是他至信的朋友,他們總有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為你好的理由,暗自嘲笑著他那點‘虛無縹緲’的可笑的理想。
“謝謝”
他多少有些哽咽,背過身去擦了擦眼角,小燕子側(cè)過身輕輕拍著他的背無聲安慰著,永琪緩了幾秒轉(zhuǎn)過身,“你們兩個就還是留在宮里吧,最近要新開女學(xué),讓宗室家里的格格們都入宮來學(xué),不知可否請兩位公主當個老師?”
紫薇和晴兒同時驚喜的抬起頭,“可以嗎?女子也能教書嗎?”
小燕子已經(jīng)笑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怎么不可以,咱們是比男人少了胳膊還是少了腿呢?再說了,你們兩個的學(xué)問那可是‘神仙畫畫’,把她們一個個的都教成才女多好!”
“是出神入化!”兩人異口同聲。
“瞧瞧,這兩位師傅就開始了?”
眾人哈哈大笑,紫薇和晴兒還想著推辭被小燕子一把攔下,“好啦,你們就珍惜這樣的機會吧。咱們女人在深宮里哪有什么用武之地,你們能干點有用的事我羨慕都羨慕不來,還敢推辭吶?”
她原本的理想是做個仗義天下的女俠,路見不平一聲吼,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善旎耍肓藢m一步步成了天下女人的至尊,可卻也永遠的被困在了這座四四方方的皇宮里。
說不上后悔,畢竟她心甘情愿;也說不上委屈,畢竟她甘之如飴;但多少的確還是有些遺憾吧。
永琪有些愧疚的握住她的手,小燕子瞥見他眸子里的心疼燦然一笑,“不過我現(xiàn)在也有事做了,我要保護好你們,讓你們安安穩(wěn)穩(wěn)的在這座皇宮里生活下去,這也是我的本事不是!”
紫薇感慨的抱住小燕子,“小燕子,真的謝謝你。你為了我做了太多太多事了。”
從闖了圍場幫她認爹,再到舍了孩子的命救她出宮、塞北草原上她苦口相勸,又到如今,細心籌謀著她的身份和未來的一切安穩(wěn)……她真是何德何能,此生遇見小燕子這樣的貴人。
“小燕子,我該怎么報答你?!?/p>
小燕子抬手替她擦著眼淚,“說什么報答,我也要感謝你呀。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不會入宮,不會知道有爹是什么樣的感覺,不會遇見永琪,不會有韻果兒這幾個可愛的孩子,也不會認祖歸宗有了圓圓滿滿的一家人……紫薇,你才是我的福星呢!”
她真誠的感慨著,“紫薇,你知道嗎,這皇宮里曾經(jīng)也有一位和親公主,但是沒人護著她。這次我一定會護住你,拼了命也要護住你!”
紫薇不解的看著她眼里的淚光,晴兒已經(jīng)明白了過來,握住她的手寬慰著“小燕子,那不怪你?!?/p>
“怎么不怪我?”
要不是她非要提什么放花燈,要不是她多嘴問了蒙丹,要是她當初再求一求皇阿瑪再強硬一點,含香也不會走……
當初她是因為紫薇才對含香多了幾分照顧與憐憫,現(xiàn)如今又是因為含香才對紫薇多了幾分堅定和決絕。
這兩位花一般的姑娘,這兩位一樣說話溫溫柔柔滿面春風(fēng)的姑娘,雖然不同民族、不同國家、不同的成長軌跡,卻都因為一個‘和親公主’的身份被生生毀掉了幸福。
可幸好紫薇更幸運,身后站著更強大的國家,枕邊人有著一顆真心,心上人堅定不移的愛著,還有個姐姐時時刻刻的惦記著……
那時候她總在后悔,如果當初用盡了全力去幫含香是不是就會不一樣,可后來她才發(fā)現(xiàn),人終究是拗不過天,他們幾個人的情意再凝重,也掙脫不開身上背負著的這座名為‘責(zé)任’的大山。
治平六年二月,永琪雷厲風(fēng)行的解決了不少的吏治難題,一開始那些朝臣也攔,不過永琪見招拆招,你不是以頭搶地喜歡來軟的,那我也找兩個人陪著你,高帽子帶了一頂又一頂,整的你都不好意思再說什么;還有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尋死覓活,那我也不攔著,要毒藥有毒藥,要白綾有白綾,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瞧著他們左右瞧瞧又放下,跪在一旁默不作聲。不禁覺得好笑,看來小燕子說得沒錯,有時候也不能總是以“禮”服人。
三月,加開春闈,廣納科舉,甚至開了女科考。此舉讓眾人議論紛紛,民間還有些支持的聲音,但在老頑固占主要的朝廷里,卻是一派反對。這次他們換了套路,眼瞧著以頭搶地尋死覓活的招數(shù)對咱們這位治平皇帝不怎么管用,直接聯(lián)名上書一道又一道的折子差點把養(yǎng)心殿給淹了,以至于小燕子看著永琪悶在景陽宮一天不出門還奇怪,怎么今天想起來偷懶了。
四月,永琪卻又做出了另一驚人之舉——罷免了和珅的中堂位置。
和珅倒是沒什么反應(yīng),安安靜靜的摘了頂戴花翎,向眾人道了別,從此消失在了朝堂之上。然而他的故舊門生們很顯然不會這么輕易的放棄,恰逢日全食,竟然聯(lián)名上了折子,要永琪下罪己詔。
永琪聽到的時候有點蒙,冷笑一聲翻開了折子,一手字寫得極好,只不過污了這顏體的風(fēng)骨。洋洋灑灑上百字,陳列了他自登基以來的三大罪狀,永琪一個個看下去,臉色越來越冷,啪的一下把折子擲在了地上,冷眼瞧著他們。
三宗罪,寫得可真好。
第一宗,他以妹為妻,偏寵獨寵,子嗣單薄。還珠格格是皇帝親封的格格,論關(guān)系名義上是他的妹妹。他娶了妹妹也罷了,還偏偏獨寵一人,可成婚十三年來,膝下只有一個皇子,如此這般,大清江山何在,列祖列宗何顧!
第二宗,他偏信洋人,奇技淫巧,不敬宗祖。大不列顛與大清并不接壤,又奇裝異服,神色古怪,恐為鬼異。可他不管不顧,只在宮中大興奇技淫巧,學(xué)什么所謂的蒸汽技術(shù),平白的擾亂了士農(nóng)工商這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
第三宗,他顛倒尊卑,輕信佞臣,貶斥忠將。和大人為大清鞠躬盡瘁這些年卻落得如此凄然的下場,他棄忠臣用小人。甚至聽信讒言廣開女學(xué),難不成要重復(fù)武周舊事,牝雞司晨!
這一宗宗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氣的已有些顫抖,長嘆道“這哪里是罪呢?分明就是朕沒有如你們所愿!”年輕的帝王聲如洪鐘,平白讓人不寒而栗,一群群人烏泱泱的跪下,高喊著“請皇上息怒”
他冷笑一聲,息怒,你們這群人連生氣的權(quán)利都要給人剝奪了嗎?一甩袖子,大步踏出了乾清宮。在御花園彎彎繞繞,不知不覺的就走到了學(xué)堂,七歲的南兒正跟著那些親王郡王家的孩子們一起念書,綿憶和東兒一左一右的圍著她,朗朗書聲響徹在院子里,好像是在讀荀子的那篇《勸學(xué)》,“不積跬步,不足以致千里”他遠遠望著南兒低頭念書的模樣,更加下定了決心,每個孩子都該有這樣的權(quán)利,他要讓每一個女孩兒都能坐在課堂里讀書識字,讓她們都能像紫薇晴兒那樣,懂得世間該擔(dān)什么責(zé)任,要明什么道理。世上的事哪有一蹴而就,他又不是只活三十歲,有大把的時間慢慢和他們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