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選秀納妃一事,卻不能拖下去,也速戰(zhàn)速決,還得永久的解決。他瞇著眼回憶著奏折上所說的那些,擰眉問道“宮里,住著位索綽羅格格?”小桂子忙點頭,提醒道“就是乾隆三十年選秀,被咱們娘娘送了只步搖的那位索綽羅·晚宜格格,一直住在儲秀宮?!庇犁鬟@才想起來,沉聲道“走,咱們?nèi)ノ繂栆幌逻@位格格”
儲秀宮位于西六宮之首,幾百年來住過不少寵妃,相比于偏僻冷清的景陽宮,一應(yīng)得裝潢設(shè)施都是上好的。永琪刻意不讓人通傳,站在門口聽了一會里邊靈靈的琴聲后才走了進(jìn)去。
晚宜被來人嚇了一跳。距離乾隆三十年她入宮已經(jīng)過去了七八年,這幾年來肯踏足儲秀宮的人少之又少,吃穿用度一應(yīng)不少,只是少了太多人氣。好在她本身就是個喜歡安靜的,倒也沒太在意。如今乍見一位男子進(jìn)來,不由得有些震驚。
下一瞬才反應(yīng)過來他是誰,連忙行禮道“五,皇上吉祥”
永琪擺擺手,撩袍坐在了石凳上,晚宜忙喚人端了茶來,永琪只瞧了一眼,便道“格格不用忙了。朕不喝這茶”
晚宜才反應(yīng)過來,好像當(dāng)初聽說過,皇上的長子小名喚做龍井,很小便夭折了,自覺莽撞,又要跪地告罪,永琪嘆氣道“不要跪來跪去的了。朕今日來,是想和你說聲抱歉。把你困在這儲秀宮里幾年,耽誤了你的姻緣”
晚宜低著頭輕聲道“不算耽誤。臣女當(dāng)初參加了選秀,這輩子便是皇家的。臣女的姻緣天定,全在皇上”
永琪一聽她這話便知她錯了意,連忙解釋道“我是想問你,你可有什么意中人。朕盡可幫你指婚。你都不知道,皇后啊,她最愛干這件事了?!币幌氲叫⊙嘧舆@幾年跟月老似的整天忙著牽線,聲音也不覺帶了笑意,眸子亮了亮,顧盼生輝。晚宜抬頭看時,便是這樣的一幅好風(fēng)景,一瞬間臉紅到了脖子根,一顆心砰砰的跳著,下定決心道“皇上金口玉言,所說為真?”
瞧見永琪點點頭,她羞澀一笑“臣女,自那年中秋宮宴初見,便對皇上一見傾心。百轉(zhuǎn)千回,日日夜夜,但求皇上憐憫臣女一片癡心,成全臣女?!?/p>
永琪被她嚇得站了起來,連連后退,擰眉看著她,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又聽見她道“皇后娘娘對臣女有恩,臣女絕不會覬覦后位。會恭謹(jǐn)謙讓,只想侍候好皇上。無寵沒關(guān)系,無愛沒關(guān)系,只要讓臣女能名正言順的抬眼看著皇上,陪著皇上,臣女此生便已知足”
永琪聽了直覺頭皮發(fā)麻,她一句句臣女,一句句看似溫良恭儉讓,可句句以退為進(jìn),做足了可憐功夫。他定了定心,搖頭道“朕這一生,只會有一位妻子。這樣的話,朕不想再聽到第二遍!”
她卻仿佛并不害怕,只昂首道“我在幫皇上,皇上也不肯嗎?您把我放在那個位置,既能堵住眾臣的悠悠之口,又不會耽誤您與皇后娘娘的夫妻情深,何樂而不為呢?皇后是發(fā)妻,您難道就沒有信心會一輩子對她好,會一輩子最愛她嗎?”
聽見這句,永琪反而笑了笑,指了指凳子道“你坐,朕給你講個故事。
南兒還沒出生的時候,我有一次抱著韻果兒逗她,問她是喜歡妹妹還是弟弟?她斬釘截鐵的告訴我,要一個弟弟。我就問她妹妹有什么不好,你已經(jīng)有了兩個弟弟了,再來一個妹妹不更好嗎?你是阿瑪?shù)牡谝粋€孩子,誰都改變不了你在阿瑪心里的位置,你是阿瑪最疼愛的小公主啊。你猜她說什么?
她說,有了妹妹,我就會有了比較。也許就會發(fā)現(xiàn),妹妹比她好看,比她聽話,比她會讀書。她不要做什么第一個,也不要做什么最鐘愛。因為這些都是比較出來的,因為有了第二個第三個,有了比較愛的有點愛的,才會顯出她第一個,最愛的位置。可她不要這些,她要做唯一,不要和任何人比較,也不要什么愛不愛的,就是只有這一個,我心里的唯一的女兒。
晚宜,你明白嗎?朕不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只是愛情本就是自私的,容不得第三個人的存在,也不存在什么比較。我愛小燕子,只要這一個‘唯一’,旁的再好,也不是她。”
她啞然,突然覺得自己所說的那點喜歡有點可笑,又被他這一席‘唯一論’搞得有些震驚,這是她這二十年來從未聽過的話。正不知作何回答,又聽見他道“小燕子說得不錯,這步搖很襯你。我記得她當(dāng)時買了一對,韻果兒也有一個,也愛帶著這個穿著身粉色的衣裳”
她啊了一聲,伸手扶了扶步搖,便聽見他朗聲道“小桂子,傳朕旨意,晚宜格格索綽羅氏,溫良恭儉,賢淑貴德。著封為如意郡主。賜居郡主府”見她似沒反應(yīng)過來,輕聲笑道“你與敏意公主有幾分相像。愿你如她一般明媚樂言,也祝愿你事事如意??瓷狭四募业墓与S時和皇后說,她會為你安排的”提到皇后時,他又是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抬頭望了望天道,自言自語著這天看起來要下雨,得趕緊拿把傘去接南兒下學(xué)堂。
眼前人已經(jīng)匆匆離開,她也跟著抬頭望了望天,剛剛還放晴的天突然陰了下來,四四方方的灰蒙蒙一片,更顯紅墻的觸目驚心。這就是古人所寫的那句‘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的意思嗎。
學(xué)堂門口站了不少的太監(jiān)宮女撐著傘等著,永琪猶豫了幾下才走近,擺擺手道不必多禮,透過窗欞看綿憶正眉飛色舞的和東兒聊天,不禁輕笑出聲,又聽見后邊一陣行禮聲,他回頭去看,小燕子也撐著把傘急匆匆的跑來,瞧見他在這還有點驚訝“我當(dāng)你今天忙,顧不上了呢”話音才落,南兒已經(jīng)喊著“阿瑪,額娘”飛奔出來,東兒跟在她身后喊著小心,卻被她濺了一褲腳水,無奈的笑著。永琪和小燕子拉著兩個孩子,撐著傘漸漸消失在了宮門盡頭,歡聲笑語逐漸聽不清,大概是南兒又在講學(xué)堂上的趣事,在和東兒拌嘴吧……
五月的春雨一下起來便瀝瀝淅淅的不停,小燕子好不容易哄睡了南兒,瞧了一眼外邊的天,笑道“人都說,春雨貴如油。皇上這下不用擔(dān)心了吧。都下成油田了呢”永琪聽罷笑了笑,心里卻又在想那個罪己詔的事情,心不在焉道“天不早了,你快睡吧。我再看會折子”他起身幫小燕子理了理被子,在她額頭上輕輕留下一個吻,便準(zhǔn)備坐回書案,這已經(jīng)是他們這幾年的默契,小燕子不喜歡一個人在屋里,他也不喜歡一個人在書房,一拍即合,索性晚上在臥房辦公,一個人刷刷下筆揮毫灑墨,一個人呼呼睡去夜會周公,等到半夜永琪吹滅蠟燭,輕手輕腳的上床回抱住她,夫妻倆再相擁著沉沉睡去。
然而他才俯下身,便被小燕子一雙素手勾住了脖子,被子滑落在胸部,只露出繡著雙飛燕的睡衣襯著她一張精致的小臉,大眼睛眨呀眨的仿佛會說話,永琪一時噤了聲,強忍著想直接翻身上床的欲望,好不容易才穩(wěn)住心神道“這還有些折子要處理,我一會再陪你”他才說話,脖子上的力度又加了幾分,小燕子難得無賴道“我不,今晚我就要你陪我睡,你抱著我睡”
永琪嘆笑出聲,脫了鞋上床,小燕子開心的往里滾了滾,又拍拍空出來的地方,嘿嘿笑著,他才一躺上去,她便像個八爪魚一樣的黏了上去,永琪好笑的摟住她,眼神暗了暗,輕聲道“小燕子,你知道了是不是?我還讓人專門瞞著你,這皇宮哪有什么秘密”
小燕子一聽便來了勁,蹭的從他懷里坐起來,氣憤道“我當(dāng)然知道了,你還要讓我從別人口中聽說。那群什么官什么臣的都把你罵成了那樣你也不還口,要是皇阿瑪一定會吹胡子瞪眼,‘拖出去斬了!’”她一邊說還一邊學(xué),表演的惟妙惟肖,永琪不由得笑出了聲。
見他終于開懷,小燕子嘿嘿一笑,扯著他的嘴角“這樣才對嘛,你就得多笑笑。那三宗罪,第二宗和第三宗都什么玩意兒。但是這第一點嘛”她故意拖長了音,
“也太離譜了不是?什么叫以妹為妻,你早就知道我是個假格格呀”
他突然噤了聲,三宗罪一條條他都能理直氣壯的懟回去,可偏偏那條“以妹為妻,亂天下之倫理”那一句,他實在是有些心虛,因為他在小燕子被誤認(rèn)為格格,沒見過紫薇之前,就已經(jīng)對這個格格暗生情愫。那年木蘭圍場初見,只瞧著她那雙亮盈盈的大眼睛,便覺得心跳漏了半拍;后來挹翠閣再相見,她舉著杯子眨著眼睛那句“敬‘最糊涂的獵人’”一句話就讓他魂牽夢縈了許久。以至于當(dāng)他聽說還有一位真正的妹妹住在福家時,心里竟是一種說不出的激動與欣喜。上天果然待他不薄,聽見了他午夜夢回時脫口而出的囈語,聽見了他一日日在心里無數(shù)遍的禱告。
低頭想著這些前塵往事,不由得嘴角牽起笑意,小燕子面色一冷“你笑什么?難不成真要娶什么貴妃常在?”永琪被她這么一吼喚回了神,瞧著她氣鼓鼓的瞪著自己,嚇得趕緊舉起雙手保證“我發(fā)誓小燕子,我這輩子只娶你一個。你也必須和我站在一邊,我已經(jīng)是四面楚歌,你可不能讓我腹背受敵啊”
小燕子被他繞的蒙,“什么哥呀弟呀的”眼睛滴溜一轉(zhuǎn)又摟住他,輕笑道“咱們的確可以努努力,再生一個弟弟是不是?”永琪心想,又來了。自那次他親眼看著南兒出生后,說什么也不愿再讓她受這個苦,已經(jīng)極力控制自己減少了頻率,可耐不住小燕子每次稍微一主動,他就瞬間破防,墜到溫柔鄉(xiāng)里共赴云雨去了,這次一定得守?。?/p>
想到這,他把被子往上蓋了蓋,抱住自己故作驚恐道“干嘛,你又要強搶民男啊”小燕子無語望天,錘他一下,“永琪你怎么天天和我學(xué)這些不正經(jīng)的,哪天你上朝的時候,我一定要當(dāng)大家都看看,他們口中的皇上,背地里是個三歲的孩子吧”
說完兩人哈哈大笑,永琪抱著她躺下,小燕子又不老實,奪過他的被子就要蓋,一來二去的爭搶,不知怎么又天雷勾地火,永琪暗道上當(dāng),手上卻是一點沒停,小燕子狡黠一笑,下一秒又被他折騰的怒喊“愛新覺羅·永琪,你,你怎么欺負(fù)人”
笑聲隱在黑夜里,漫天的星子綴成河,她悠悠轉(zhuǎn)醒,靠在軟榻上看睡的正熟的永琪。
好像許久沒見過他睡著的樣子了。記得剛成婚時,她起的晚,永琪下了早朝她還躲在被子里不肯起來,他倒是也不催她,只脫了外衣上了榻子擁住她一起睡,有時小燕子都醒了他倒是睡的熟,就被咱們調(diào)皮的還珠格格拿著跟毛筆沿著五官的輪廓輕柔的磨著,鬧到他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紅被翻覆間擁著她再赴一場云雨。后來分了府,孩子也鬧騰,兩人起的也越來越早,但休假的時候,韻果兒總要蹦到兩人中間,滿足的閉著眼要阿瑪額娘哄,永琪就好脾氣的擁著她們母女兩,輕哼著歌謠睡去。直到,做了皇帝。
他好像越來越忙,有時半夜她驚醒還能看見一旁亮著微弱的光的燭火,他皺著眉時而沉思,時而落筆嘆息。內(nèi)心掙扎了幾次要不要勸他趕緊睡覺,猶豫間瞥見他望過來的目光,慌張下趕緊閉著眼裝成熟睡的樣子,生怕分了他的心,半夢半醒間聽見他聲聲嘆息,翻了個身向里,也難受的不知說什么。
正如今天,她同樣不知道該說什么。本是和山青研究了出了新的點心打算去邀功,誰知才到養(yǎng)心殿門口便聽說他出去了,性子上來了直接進(jìn)了門,然而才一進(jìn)去心卻被堵的難受。
桌子上攤著朱批折子,左邊還有各色的奏折像一座小山一樣堆在案上,而右邊,是一層已經(jīng)蕩了不少塵土的冊子。她按捺不住好奇心翻了翻,原來是選秀女的冊子,一個個花容月貌的妙齡少女眉眼含笑,或端莊或清麗,一旁的小字把父兄的官職寫的清清楚楚,手拂過那些家世累重的秀女的姓氏,竟覺得有些燙手。雖說的確相信他,卻也忍不住心里泛酸,合上冊子望著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
她來養(yǎng)心殿并不多,初初進(jìn)宮時尚不懂事,常常大叫著就闖進(jìn)養(yǎng)心殿要皇阿瑪陪她下棋,結(jié)果直接被罵了一通趕了出去;后來做了福晉懂得規(guī)矩也多些,大多數(shù)都是站在門外的那棵大樹下伸長脖子等著永琪出來,笑瞇瞇的挽著他的胳膊,夕陽拉扯著兩道長長的影子;到如今做了皇后,她反倒來得更少了,倒不是永琪不讓她去,只是她總覺得這個宮殿里的一切不該與她有關(guān),只要她不看不動,就好像永琪還是那個只屬于她的永琪,是那個可以下朝路上買一串糖葫蘆哄她開心,脖子上騎著韻果兒一家三口慢悠悠逛前門街的永琪……
“小燕子~”她被這一聲呼喚喚回了神,眸子輕閃,才發(fā)現(xiàn)身旁的人只是在夢囈。風(fēng)起簾幕微動,月光下的一縷銀絲觸目驚心。她咽下了滿腔的委屈,笑瞇瞇的撫了撫他在睡夢中還緊鎖的眉頭,在他懷里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又相擁著再度睡去。
日子,總歸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