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杭州城外,西子湖邊。
一位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書生模樣打扮,正沿著岸閑庭散步。
他身邊跟著個小廝,肩上扛著包裹,手里提著行李,氣喘吁吁。“我說蔡三哥…”
青年男子驟地停下腳步,扭頭瞪了小廝一眼。
“好好好,蔡公子、蔡少爺,我說趕了一天的路,咱能不能先找個地方住下來?雖說蔡大娘平時多照顧咱,可人也得歇歇是不是?”
……
小廝絮絮叨叨地說著,姓蔡的書生卻再不理會,只是暗地里捏了捏袖筒里的碎銀子,有點發(fā)愁。
眼見日已過午,兩個人的肚子都餓得“咕咕”叫。
到了車來人往的北關(guān)門外,蔡書生左瞅右瞅,領(lǐng)著小廝進(jìn)了家館子,要了兩碗片兒川,加大份油渣兒,看著隔壁桌上的東坡肉、西湖醋魚、龍井蝦仁、紅燒卷雞、干炸響鈴、咸篤鮮,稀里嘩啦地吃了個半飽。
從飯館出來,倆人一路走一路問,沒有一家客棧有空房。
這也難怪,丁卯年秋闈將近,趕赴各省貢院的秀才們絡(luò)繹不絕,客棧不爆滿才怪。
“柴房倒是有一間”,客棧的掌柜猶豫了下,又道:“堆了些干茅草,不過有個道人同住…
蔡書生皺皺眉頭,心道:這不年不節(jié)的,不好好地侍奉三清,跑到杭州城里干什么?小廝搓著手正要答話,看看蔡書生的表情,頓時泄氣三分。
“都怪你,一路走一路停,說是看風(fēng)景…”
從客棧出來,兩人困乏不堪,坐在路邊歇息,小廝仍兀自說個不停,蔡書生也不理會他,權(quán)當(dāng)自言自語。
街上人來人往,挑擔(dān)的、賣貨的、吆喝的,絡(luò)繹不絕,蔡書生左右張望個不停,看到某處,忽然眼睛一亮。
“你且在這里看管行李,我去去就回?!睕]頭沒腦地叮囑了這么一句,不等小廝問話,蔡書生起身興沖沖地朝著對面去了。
眼前是一個獨門小院,門前地面雜草叢生,看樣子許久沒人住了。墻上貼了張破破爛爛的紙,歪歪斜斜地寫了幾個大字:本屋賤賣。
靠近點看,紙下面還有一層,是“運河口,西湖邊,距離貢院僅4里地,只租不售,一口價,租金不議”云云。不遠(yuǎn)處有個房牙子,佝僂個腰,抄著手蹲在地上,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看到一個人一溜小跑沖向自己,房牙子嚇一跳:光天化日之下還有劫色的?
他跳起來,后退一步,氣沉膀胱,擺出二字鉗陽馬。
蔡書生在離他三尺處剎住身子,拱拱手,剛要張嘴,房牙子搶先道:“賣!”
欸?這……蔡書生呆了呆,正待問問心中最為緊要的問題,房牙子又道:
“4兩!”
蔡書生有點猶豫,躊躇再三,頗想問問能不能再讓點零頭。房牙子瞅他一眼,收了架勢,冷冷道:
“3兩!契稅3錢!當(dāng)日畫押,概不反悔!”
蔡書生大喜過望,把話咽到嗓子里,慷慨道:“那就來吧!”食指伸到嘴邊,眼睛一閉,就要狠狠咬破。
房牙子一臉怪異,道:
“你這是作甚?又不是賣身!”說罷從懷里摸索出一盒朱砂印泥,又掏出兩張契據(jù)來念道:
“浙江杭州府北關(guān)門外茶鋪王四平,今將原買省城住宅一所共計瓦屋一間,出賣與紹興府蔡炳侯名下為業(yè),實授價銀三兩,銀錢兩訖,恐后無憑,立此賣契,文約為照?!币豢跉饽钔旰螅垦雷訉⑵鯎?jù)伸到蔡書生臉前,道:“畫押罷!”
“慢著!”蔡書生猛然想起什么,按住房牙子的手,問道:“族親次鄰都已問妥?”
房牙子不耐煩地甩開蔡書生,指頭搗著契據(jù)嘩啦作響,道:“上面都寫明了,官印手印一應(yīng)齊全!”
蔡書生忙不迭搶過印泥,兩下按完,拿過契約,粗晃一眼,疊好放進(jìn)懷里,拱手道:“有勞啦!”房牙子看他一眼,道:“不送!”轉(zhuǎn)身便走。
“蔡心,蔡心!”話說小廝正蹲在路邊打盹兒,忽聽得有人叫自己,睜眼一瞧,原來是蔡書生在街對面大呼小叫,打著手勢要自己過去。
蔡心翻翻白眼兒,吭吭哧哧,一步一挪,把行李和自己都搬了過去。
蔡書生興高采烈地跟蔡心講述了自己如何“低價”買來小院瓦屋一間。
蔡心耐著性子聽完,轉(zhuǎn)頭看看院門上生銹的大鐵鎖,一臉懵逼地問蔡書生:“鑰匙呢?”
蔡書生:“……”
離小院落不遠(yuǎn)處的拐角,一個賊眉鼠眼的小老頭,正在跟房牙子嚷著什么。
房牙子無話可說,轉(zhuǎn)身回來,剛走了幾步,不料和人撞了個滿懷。房牙子一抬眼,心道:找的就是你呀!
“銀子呢?!”來人定睛一看,嚯!
“鑰匙呢?!”房牙子和蔡書生大眼瞪小眼,同時詰問對方。瞬間,兩人臉上又迅速換成了諂媚客套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
“這真是誤會,哈哈!”
“對呀對呀,哈哈!”
真正的“銀鑰兩訖”之后,倆人站在原地,認(rèn)真想了半天,終于一同點點頭,道:“告辭!”
“不送!”蔡書生和小廝蔡心,打開院門,一地荒草,綠油油的。
把行李靠到墻邊,蔡書生反應(yīng)迅速,馬上道:“初來乍到,我去和街坊四鄰打個招呼,好有個照應(yīng),你且在此打掃院落?!?/p>
蔡心埋怨道:“怎么就忘了把家里的牛牽過來!”
蔡書生哼著小曲,踱步到一旁的豆腐店,正要開口,豆腐店“哐當(dāng)”一聲,扣上了門板,連個人影兒都沒見。往前走兩步,是一家油鋪,蔡書生到店門口,作了一揖,道:“店家,我是新搬來的,不才姓蔡,還請以后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