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沒說完，里面正在打油的中年婦女，瞅他一眼，向著老板喊一聲道：“明日來?。　比缓笥鸵膊灰?，轉(zhuǎn)身慌慌張張就跑遠(yuǎn)了。

蔡書生一頭霧水，想要問問油鋪老板，“哐當(dāng)”、“嘩啦”兩下，對方連門閂都給插上了。

真是活見鬼了！難道我額頭上長角了不成？

蔡書生一面憤憤地嘟囔著，一面伸出手撓了撓頭。索性，回去幫蔡心收拾院子好了！轉(zhuǎn)身往回走，卻看見一個干瘦老頭，在站在院門口，探頭探腦地往里瞧。

蔡書生踮起腳尖，悄悄走到老頭后面，拍了拍對方肩膀，后退一步，張開雙臂，道：“大爺！”

老頭扭過臉，瞅瞅蔡書生大鵬展翅一般的姿勢，心道：這孩子可別是個傻子吧！

蔡書生熱情洋溢地問道：“大爺你別走，大爺你怎么稱呼，大爺你有什么事？”

老頭轉(zhuǎn)身，道：“哦，小伙子，是你買了這院子？”

蔡書生彬彬有禮道：“正是，大爺有何見教？”

老頭往周圍看了看，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見教不敢當(dāng)，小伙子，我可告訴你啊，這院子可住不得人??！”

“怎么了嗎？”蔡書生也壓低了聲音道。

“這屋里頭啊——鬧鬼！”老頭湊到蔡書生耳邊。

“啊——”蔡心正在院子里側(cè)耳細(xì)聽，聽到“鬧鬼”，嚇得笤帚一扔，哇哇叫著從里面沖了出來，一把抱住蔡書生，帶著哭腔道：“三哥，我怕！”

蔡書生推開蔡心，面色嚴(yán)肅，鄭重其事地問道：“男鬼女鬼？”

“什么？”小老頭眨巴眨巴眼睛，不解道：“吊死鬼呀！聽說…死了好幾個人！”

“哦…”蔡書生若有所思，默默地從袖筒里摸出一文錢，塞到老頭手里，道：“芳齡幾何？”

老頭飛快地把銅錢塞到懷里，悻悻道：“女鬼?！?/p>

蔡書生滿意地沖小老頭拱拱手道：“老人家貴姓？府上是？改日一定登門拜訪?！?/p>

小老頭笑笑，得意道：“不敢當(dāng)，小老兒姓王，名四平，家在城南?！?/p>

剛說完，看見蔡書生已經(jīng)拉著那小廝走遠(yuǎn)了，還能隱約聽到他興奮的聲音道：“……怎么樣蔡心？今夜陪小爺我夜訪吊死鬼如何？”

老頭：“……”

蔡心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道：“三哥，我就不打擾你溫書了，你給我十文錢，我去住店好了。”

蔡書生啐道：“沒志氣！”遂從袖筒里數(shù)出二十文，大方地遞給蔡心，道：“省著點(diǎn)花！”

蔡心接過錢，頭也不回。

天很快黑了，蔡書生沒處去，就在院子附近踅摸。

遠(yuǎn)處的西子湖畔，結(jié)隊的婦女們正在放湖燈，把折成荷花狀的彩紙中間，點(diǎn)上蠟燭，輕輕推向湖中央，寄托哀思。

道路兩側(cè)，也有人擺上了一排排蠟燭，巷子里的小孩子，提著荷葉燈，蹦蹦跳跳地唱著：荷葉燈，荷葉燈，今日點(diǎn)了明日扔…

蔡書生看得有趣，不由得走遠(yuǎn)了些，見很多院門開著，庭院中央擺著蓮蓬、藕、老菱、鹽水毛豆等各色時鮮，一家人團(tuán)團(tuán)圍坐。

家家喧鬧，唯獨(dú)自己形單影只，蔡書生心生羨慕，想起小時候，常常和小伙伴擠在人群里，爭看目連戲，禁不住微笑起來。

逛了許久，蔡書生無聊起來，到路邊攤販處，買了些蠟燭等一應(yīng)生活用具，便徑自回去了。

院子里靜悄悄的，半尺高的青草，映著天上的一輪缺月。

蔡書生點(diǎn)好燭火，看看屋里，到處都是灰塵，墻角還結(jié)著幾張蜘蛛網(wǎng)，大皺眉頭。扒開行李，他找出塊破布來，往床上、桌子上拍打，騰起一陣灰塵，嗆了個灰頭土臉。

“咳咳…咳，咳咳咳…”

蔡書生沖出房門，拼命地咳了一陣子。無奈，他只好到灶房里看了看，找了個破木桶，出門到附近提了半桶水，耐著性子把桌子、凳子、床板擦拭了一遍。

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勞動成果，蔡書生從行李里掏出本《孟子》，攤開放在桌上，看了一陣子，打了幾個哈欠，就起身又去扒出一冊《搜神記》，攤開放在《孟子》上，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

大約子夜時分，蔡書生實(shí)在是困得不得了，趴桌子上打起盹來。迷迷糊糊地，他看見窗外有人影，搖晃著什么東西。

哦？

蔡書生一個激靈，醒了。

他倒是也不著急，站起來搓了搓臉，伸個懶腰——哎，舒坦！然后——又坐下了?！班拧?！”蔡書生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蔡某人恭候多時了，閣下請進(jìn)寒舍詳聊！”

……

“噼啪”一聲，燭臺上的蠟燭炸開了一個燭花，蔡書生嚇得一哆嗦。

……

皺了皺眉頭，蔡書生高聲道：“請足下進(jìn)來吧！”

……

許是在這方凳上坐得太久了，蔡書生挪了挪屁股，心道：難道是自己太過困乏，看花眼了？

再看看窗戶上，是有個人影兒。

蔡書生雙手合攏，圍在嘴邊做成喇叭，運(yùn)足中氣，道：“請——進(jìn)——來——吧——！”

……

“窮書生！你生更半夜壕喪哇？！”

大概是隔壁實(shí)在聽不下去，嗷嗷地罵了一嗓子。

蔡書生一愣，騰地站起來，抬腳踏在凳子上，一捋袖子，正準(zhǔn)備開懟——窗外緊接著“當(dāng)啷”一聲，隔壁又不知道把什么東西砸到院子里了。

咦——哈！我真當(dāng)是話語阿沒的！蔡書生火氣上頭，兩步上去，拽開房門，要沖到院落里，抄起點(diǎn)兒啥玩意兒，給他扔回去！

……

他沒料到腳下還有門檻。

哎哎哎哎…哎——!

那一刻，蔡書生能感覺到耳邊有風(fēng)經(jīng)過。

不過，沒有想象中的鼻青臉腫、眼冒金星，他像是撞到了花叢中一般，軟綿綿的，摔了個溫香滿懷。

“嗚嗚嗚嗚嗚——”

蔡書生正暈頭巴腦地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耳邊響起了女人幽幽的哭聲。

“！”

一低頭，自己居然趴在一個女子身上！可能是周圍太黑，慌忙間也看不清楚這女子的面容，蔡書生慌忙爬起來，后退幾步，拍拍身上的土，深深作揖道：“小生這廂有禮了！”

對方也不答話，只是低頭抽抽噎噎地小聲哭泣?！皣聡聡隆瓓y…花了…嗚嗚…發(fā)…髻歪了…凝聚散了…嗚嗚嗚…”

“那個…你…這個…”蔡書生覺得尷尬極了。

亞圣云：男女授受不親。

自己不光是把“人”給撞倒了，還跟人家“親密接觸”了一番，這…唉，成何體統(tǒng)！不過，對面女子的聲音，還蠻好聽呢。小時候上樹抓鳥下河撈魚，蔡書生沒少聽他娘哭教，對女人哭甚是頭疼。

他正抓耳撓腮的，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忽然靈機(jī)一動，問道：“敢問這位姑娘，剛才可是你在窗外招手？”

“…嗯！”

“那小生在屋里呼喊許久，姑娘你為何不進(jìn)門吶？”

……

蔡書生只覺得眼前一閃，那女子像是枯葉一般“飄到”自己面前，伸手就是一耳光，道：“你有本事喊我，怎么不給我開門??？！”

蔡書生一愣，臉上沒有熟悉的火辣辣感覺，卻仿佛有一陣微風(fēng)從臉頰旁刮過，只覺得涼絲絲的。

那女子動完手，倒也不再哭了，徑直往房間里走去。

從背后看，女子頸纏紅帛，披頭撒發(fā)，走起路來娉娉婷婷，身姿優(yōu)美，好像弱風(fēng)扶柳，足不沾地，煞是好看。

蔡書生咽咽口水，也跟著進(jìn)屋了。

女子進(jìn)屋站定，向著蔡書生叩了個萬福，蔡書生這時才睹到她的模樣……一襲月白碾絹紗湘裙，纖纖細(xì)腰，不足盈盈一握，潑墨般的長發(fā)落在瘦削的肩上，發(fā)間插著一朵洗手花，瓜子臉，細(xì)峨眉，一汪秋水般的含情雙目，柔情欲望，俊俏鼻梁下，嘴角邊有一粒俏媚黑痣，兩片紫青色的薄唇，微微含笑，露出一顆好看的小虎牙，只是臉色格外的蒼白。

末伏已過，江南的暑氣還未散盡，然而這女子往屋里一站，蔡書生莫名的覺著一陣寒意，不由得打了個冷戰(zhàn)。

女子也不說話，伸手露出雪一般的皓白手腕，兀自解下頸上紅帛，往上一拋，紅帛在空中伸展開來，緩緩飄落。

她跺跺腳，嘟起嘴，俯身撿起紅帛，側(cè)身用力將之揮出，然而，紅帛飛到半空…又掉下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