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峻霖派人傳信與丁程鑫說了長白山靈泉的事,丁程鑫沒有推辭,而是順理成章的接受了。
馬嘉祺的病再這么拖下去不是辦法,而且宋亞軒現在也受了傷。
丁程鑫為解決嚴氏的事耗費人力物力,沒理由不承這個情。
從京都往北有一段要跋山涉水的旅程,況且鬼王爺的人陰魂不散。詢問過馬嘉祺的意見,丁程鑫為這次啟程準備充足。
走的時候沒有帶太多人,兩輛輜車,一架下人和貨物共乘的轅車。
本著照顧傷病的人道,丁程鑫和劉耀文一人帶一個。
輜車內壁都用桐油刷過幾層,窗戶密封,一點寒風都透不進來。馬車底部有專門的下人負責燒炭供暖,給馬嘉祺和宋亞軒提供了良好的乘車環(huán)境。
丁程鑫特意囑咐馬車夫不必急于趕路,盡量避開顛簸的路,保證這段路程的平穩(wěn)。
大概是環(huán)境太過舒適,馬嘉祺和宋亞軒大半路程都是睡過去的。
馬嘉祺安坐在丁程鑫對面瞇著眼睡得熟,身上蓋著丁程鑫讓人哪來的蠶絲薄被。
宋亞軒睡覺鬧騰,劉耀文怕他牽動傷口撕裂開,就讓宋亞軒的腦袋擱在自己的腿上,半躺著熟睡過去。不安分的時候劉耀文就按著他不許動彈,有時候困意上來了自己也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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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大起來的時候,馬車會停下來等勁頭過去。丁程鑫會不放心的掀簾看一眼劉耀文和宋亞軒。
宋亞軒枕著劉耀文的腿睡得舒適,臉上依舊掛著純良無害的笑容。劉耀文坐的正,但腦袋一歪睡了過去,手緊緊護著宋亞軒。
整好簾子不讓風漏進去半點,丁程鑫帶著笑回了自己的馬車廂。
“亞軒和耀文還好嗎?”簾子動了一下,看著丁程鑫提衫彎腰進來,馬嘉祺關切詢問。
丁程鑫放好厚重的車簾,拍拍身上的雪才整衫坐下,“他們人睡過去了,耀文護著亞軒呢,沒什么事。你呢?身體可有什么不適?”
馬嘉祺搖了搖頭,“谷主安排的妥當,一路上熱茶熱食伺候,這馬車里一點寒風都吹不進的,已是無微不至?!?/p>
見馬嘉祺沒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丁程鑫也安心:“嘉祺兄若是有什么不適,后頭備了醫(yī)師,可隨時問診?!?/p>
“谷主有心了,我這身體在谷里養(yǎng)了許久,已經好了很多,不至于這般勞心勞力的。”
丁程鑫能做到這個份上,對馬嘉祺而言已經不只是救命恩人而已了。
馬嘉祺是照顧人長大的,卻很少被人這樣悉心照料,這種感覺對他來說已經遠去多年。
“我說過的,嘉祺兄這個朋友我愿意交,既是我自愿的,你也無須有壓力?!?/p>
丁程鑫并不喜歡人情兩字,在他這個經歷過世態(tài)炎涼,生性涼薄的人眼里,人情似紙張張薄。
所以他在這江湖上混,從來只談交易從不道人情,他想給馬嘉祺的既非人情,也不需他還。
馬嘉祺低咳兩聲,丁程鑫倒水端與他喝,等他喝完后又接過杯子歸置好。
“此去路程還有幾日?”馬嘉祺只聽丁程鑫大概提起那座靈泉,卻并不了解具體情況。
“日夜兼程兩三日也就能到,但你與亞軒身體不適合長途顛簸,爭取五日內到那的莊院落腳?!?/p>
丁程鑫隱瞞了他們這次要去的是皇莊,怕馬嘉祺會想多,橫生枝節(jié)。
“今日風雪勢大,天色也漸晚,到了前面的驛站先落腳休息,明日一早再趕路?!?/p>
丁程鑫的安排自然是好的,馬嘉祺也沒意見,笑著點頭表示同意他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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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馬車趁最后一抹斜陽還留戀地撫摸著蒼茫山丘時找到了落腳處,一行人整理整理行李搬了進去。
像這種城外沿路的客棧一般都較為簡陋,丁程鑫吩咐人在他們的客房里敲打修補一番,將原先備好的東西放置好來,又借了客棧的灶屋準備晚膳。
兩個年紀小的吃的多,飽的也快,劉耀文就先送宋亞軒回到廂房,兩個人鬧上好一會,宋亞軒累了就先睡下。
丁程鑫陪馬嘉祺用完晚膳,閑聊了一會,等他歇下才退出來找劉耀文。
“耀文,白日里馬車上歇夠了,今晚怕是睡不成的。”
劉耀文明白丁程鑫的意思,手里握著劍身抱胸笑了:“晚上吃的有些撐了,正好消消食?!?/p>
丁程鑫敲了敲他的腦袋表示默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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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融融,漫天飄雪戛然而止,發(fā)白的天還掛了一輪尖月上去,清冷的銀光照在客棧頂上厚實的雪反射出駭人的寒意。
劉耀文坐在棧頂上百無聊賴,單手支劍望著月梢發(fā)呆,想是不是應該叫宋亞軒也來看看這夜景。
密密匝匝的腳步帶著風聲來,劉耀文立刻警惕起來,豎起耳朵仔細辨別方向和數量。
雪地上低低切切的摩擦聲越來越近,劉耀文站起身,背對著月亮,居高臨下地望著西南方向清晰起來的黑影。
手中的帷帽轉上一圈落到頭上,黑色的垂網掩蓋住他的冷峻。腳尖輕點向白地飛去,一個轉折輕巧落在數丈之外。
劉耀文的突然降落將那些黑衣人的腳步逼停,劉耀文并不等他們反應,寒光出鞘,快手取了面前人的性命,干凈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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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p>
看出劉耀文的來意,黑衣人迅速做出反擊。
劉耀文打斗幾個回合,劍刃上沾滿污血,劍鋒處滴下血珠。月光偶然落在劍上折射出寒光與血色相溶,地上歪歪斜斜倒了幾具尸體,血流凝固在這寒地上繪成脈絡。
過了癮,劉耀文用劍鞘敲擊劍刃斷續(xù)三聲,立時,有聲相呼應。
劉耀文反手再斬一人,嘴角掛起奇異的弧度,后撤幾步轉身飛回,立于檐角與月相伴,行走如飛不留絲毫痕跡。
黑衣人以為劉耀文寡不敵眾逃了,上前要拿下這個搖搖欲墜的破樓。
前行不到兩尺,暗箭如飛雨嗖嗖穿過黑衣扎進滿地銀霜,炸開血色紅櫻。全數黑衣刺客應聲倒地,無一幸存。
另一批頭戴黑色帷帽的夜行者按著袖箭從夜色里出來。
劉耀文看那副用血色染成的畫被清理干凈,心中道了聲可惜。沒了興致,遂遁入客棧二樓。
劉耀換了身衣服,用腳抵開房門。
剛才的打斗過度消耗精力,現下有些犯迷糊就睡下了,完全沒意識過來這里不是兗谷,也不是他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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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東方破曉,丁程鑫來叫劉耀文和宋亞軒起,結果開門看見一張床空蕩蕩的,另一張床擠了兩個人,睡姿極其難看。
丁程鑫搖著頭退了出來,心中尋思著這倆孩子怎么睡到同一張床去,還抱在一塊了。
丁程鑫帶著一臉的疑惑回來,馬嘉祺好奇問他:“怎么了?”
“這倆孩子晚上也不知道怎么睡的,睡到一張床上去了?!倍〕迢文猛胍送胫啵旁隈R嘉祺的面前,讓他先吃不用等。
“亞軒這孩子從小睡覺就不安分。孩提時留下了陰影,那時夜夜做噩夢,夢囈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耀文想來是被他鬧醒了,哄著他睡過去了”
馬嘉祺依稀記得他從人牙子手里救下宋亞軒的樣子,一張白胖的小臉黑乎乎的,懷里抱著個熱乎乎的大饅頭,鞭子抽得他渾身一陣陣的顫抖,哭也不哭。
宋亞軒時常說他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但夜深人靜的卻常被夢魘困住,一覺醒來又是什么都不記得了。比現在再小一點的時候,馬嘉祺都是陪著他入睡的,已經很久沒有鬧過覺了。
自從馬嘉祺受了嚴重的傷,又生了場大病,小孩子沒了安全感,白天憂心傷神,夜里噩夢纏身,不得安穩(wěn)。
幸好,在這黑夜葬送星辰的荒蕪里,還有劉耀文拉他一把。
丁程鑫微微頷首,宋亞軒與劉耀文的身世都是世間的一片浮萍,不知所來亦不知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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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先醒了過來,惺忪著睡眼看見一張俊秀的臉在赫然眼前,如雕刻般的分明,有棱有角,微突的眉骨都帶著叛逆和桀驁。
不知道劉耀文昨夜做了什么,現下睡得正熟。
宋亞軒小心翼翼地把搭在他身上的手腳收了回來,屏息抬起自己壓著他臂膀的腦袋,披了外衣悄咪咪起床。
宋亞軒還以為又是自己跑到劉耀文床上去了,怕到時候尷尬也就沒叫他起。
最后還是丁程鑫進來把這只狼崽拎起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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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好行裝,一行人又要趕路,昨天夜里打斗的痕跡被仔細清理過,完全看不出異樣來,只空氣里還余有血腥味,丁程鑫出了客棧就一直皺著眉頭。
馬嘉祺看了眼哈欠連天的劉耀文,再看看眉頭不展的丁程鑫,心下也有了猜測。
“鬼王爺昨夜派了人來?”等車軸慢慢騰騰轉了起來,馬嘉祺開口。
丁程鑫整理衣衫的手頓住,迅速反應過來依舊繼續(xù)慢條斯理手上動作:“到底是瞞不過你,幾個刺客不足為懼?!?/p>
馬嘉祺心思細膩,昨夜萬籟俱寂萬物無聲無息,而客棧西南方的白地明顯被重新掩蓋過。
“此行我做了萬全的準備,一路有兗谷的人暗中護衛(wèi),無須擔心。到了山莊安頓下來,鬼王爺也不敢越界。”
俯仰唯唯,丁程鑫一向周到,馬嘉祺也不作他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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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陸續(xù)行進了五日的車程,有兗谷暗衛(wèi)在,一路上太平無事。
到了長白山皇莊關口,領隊人出示令牌給守莊人看,恭恭敬敬的把他們迎進了莊子里,派人幫著安頓。
丁程鑫自先隨著莊子里的人引路去看那座靈泉。
靈泉的位置高且隱蔽,里面的環(huán)境與起初設想的大相徑庭。
剛踏進到這座空明的山洞里,撲面而來的是繾綣的氣息,舒緩而溫和。四周生長出的雪花石、石葡萄、石珊瑚、石瀑、石柱組成一條炳如日星的明麗長廊。
聽介紹說這是自然形成的景觀,丁程鑫心中驚嘆其鬼斧神工的精妙。
深入洞內,看見墻上燃起的燈火來,靈泉也就到了。
沸珠躍明月,皎鏡涵空天。這一座靈泉占滿了整個山洞,三丈高的洞頂裹住一整片見底的清澈。
丁程鑫提著白色的輕衫光腳踏進精雕細磨過的人工石階入水,觸及一片溫熱直至渾身。
“這靈泉越往里去溫度越高,適合外傷內傷療愈?!睆堈嬖刺崆芭扇藖戆才胚^,對丁程鑫一行人的情況摸得清楚。
“這一座靈泉倒是大得很?!倍〕迢瓮艘谎郯l(fā)現沒有望見源頭。
“這里的水是從山底涌上來的,冬暖夏涼,神奇的很。貴客們今日安頓好,明日就可入池了?!?/p>
丁程鑫點頭,這里確實是個好地方,讓馬嘉祺和宋亞軒在這歇上一段時間,好起來應該會快上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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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靈泉是去年年后才被人發(fā)現,派人改造但尚未啟用。因著丁程鑫一行人的到來,莊子里的下人將整個山洞簡單清理過后,就正式投入使用了。
馬嘉祺和宋亞軒都有傷,就脫了上身里衣下水,丁程鑫和劉耀文也穿的單薄一齊陪同著。
整個山洞也就他們四個人,剛開始都有些拘束,入了水也不說話,能安靜的泡上幾個時辰。
宋亞軒有時候喜歡把整個人埋進水里去,一憋就是好久。他憋的時間長了,劉耀文合理懷疑他是不是在水里憋死過去了,叫了他幾聲沒有回應就去撈他。
結果剛走近,宋亞軒就從水里竄了出來,和劉耀文打了個照面差點磕上。劉耀文剛想罵他,宋亞軒手一扯就把他也拉進了水里去。
劉耀文嗆了口水從水里站起來,好一頓咳嗽。宋亞軒這個罪魁禍首早溜之大吉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丁程鑫和馬嘉祺閑倚著溫熱的石墻,只漏了個腦袋在水面上看著他倆打鬧,動容的笑浮在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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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泉果真是靈泉,第一天泡上一段時間,馬嘉祺精神明顯好了很多,出水以后面色紅潤,宋亞軒的傷口的愈合速度也更快了。
張真源是真肯下功夫,這靈池得天獨厚,位置偏僻,極適合人休養(yǎng)生息。
才短短幾日,馬嘉祺已經完全能夠從容地和丁程鑫在莊子上散步。
近日皇莊忙碌起來,丁程鑫起初以為是因為他們來了,就沒太在意。
丁程鑫和馬嘉祺在較為空曠的雪野上散步,迎面跑來個人差點撞上。
丁程鑫靠得離馬嘉祺近,怕他萬一體力不支自己也來得及攙扶?,F下撞上個沒長眼的人上來,他手快把馬嘉祺拉了過來,眼見那人被絆了一下一頭栽進雪里。
“沒事吧。”
“沒事,沒事?!痹赃M雪里的那人撐起身子,抬頭看了眼那陌上君子,以為他在同自己說話。
結果人壓根沒發(fā)覺自己栽進雪里,一雙眼里蓄著溫柔看向他身邊半點事沒有的那位公子。
好在他身體心靈都堅強,自顧爬起來。
“你沒事吧。這么急急忙忙的,是發(fā)生了什么?”馬嘉祺應付完丁程鑫的過度關切,禮貌的關心一句。
原本那人倒也不至于一頭栽進雪里,馬嘉祺閃的時候絆到一腳,才搞得這么糗。
馬嘉祺這一問那人才想起來原先的事情:“谷里來了貴客,管事讓我們前去伺候著?!?/p>
“貴客?我們……”馬嘉祺話還沒出口,那人拱拱手一溜煙就跑了。
丁程鑫在旁邊笑出聲來,說他擺不起個架子來,讓人看輕了。
馬嘉祺也不計較,他本也不是那種愛拿架子的人。
丁程鑫打趣完,也將下人口里說的“貴客”身份猜出大概,但沒對馬嘉祺說明。
馬嘉祺也是后來聽宋亞軒說起賀峻霖這號人,才猜到其中一人有多尊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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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真源把丁程鑫引去長白山皇莊,是存了鮮有人猜到的私心在。自己派去兗谷的人吃了不少丁程鑫的閉門羹。
他真心想交丁程鑫這個朋友,也是真心希望兗谷能扶持他,并為他所用。
可賀峻霖說,算計這兩個字就是丁程鑫一筆一劃造出來的,在他身上浪費感情還不如在李后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來得更干脆些。
張真源一口水差點沒直接噴在賀峻霖臉上去,直罵他嘴上沒個把門的,什么都敢說。
丁程鑫在算計中長大,卻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被張真源這個心活面軟的給算計。后來想想,丁程鑫覺得大概也是自己的軟肋被抓住了。
張真源看人一向狠毒,特別是別人身上的軟肋,一抓一個準
比如丁程鑫就按著他的計劃走進了自己的地盤,比如一本《長生殿》的孤本就把賀峻霖拐了來,再比如他只說了句賀峻霖同去,嚴浩翔就也心甘情愿也陪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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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真源實在不知道嚴浩翔這塊木頭又怎么惹惱的賀峻霖,他是跑又跑不了,坐也坐不下,一路上對誰都沒個好臉色。
連帶著張真源這個皇帝的身份,也是沒有一點面子,不給半點情分。
張真源特意把嚴浩翔叫到自己的車駕里來,苦口婆心勸他:“賀兒這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能順著就不要逆著來,這么多年的情誼哪能說散就散了?!?/p>
賀峻霖擺著張冷臉,嚴浩翔看著心里也是有苦說不出,他是一步雷池也越不得。
“我知道……”現下才來后悔之前做的事情有太多不該也是晚了,“我哪怕是賠罪,他一眼都不帶搭理?!?/p>
張真源失笑,嚴浩翔站在烏煙瘴氣的朝堂渾流里,都是一副如圭如璋的奇貴樣,到了賀峻霖這又是唉聲又是嘆氣,活脫脫的怨婦模樣。
“浩翔,不是我笑話你,你未免被賀峻霖拿捏得太死了?!?/p>
賀峻霖開心嚴浩翔面上就有喜色,賀峻霖不高興了嚴浩翔就愁眉不展,哪個貴臣新寵像他這樣被牽著鼻子走的。
但張真源仔細想想,嚴浩翔這點倒是一如既往,不曾變過。
“惹到他本身也是我的錯,有些話有些事說和做之前要是再多想想,也不至如此。”
這話說的也沒錯,嚴浩翔永遠是等到賀峻霖的火滅不了的時候才意識到過來問題的嚴重性。
“臺階我給你找好了,就看你怎么扶他下來了。”張真源嘆了口氣,為著維護這兩個人的關系他算是仁至義盡了。
嚴浩翔感戴莫名,雖然對他而言張真源已是君上臣下的關系,可私底下張真源依舊只把自己當一起長大的竹馬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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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真源一行人日夜兼程,第三日午后就到了長白山的皇莊。之所以這么急,也是怕趕不上和丁程鑫一行人打個照面。
政事繁多,張真源好不容易找了個檔口從李后眼皮底下溜出宮,時間緊任務重,勞累著其他兩個也身心俱疲。
一路顛簸,他和賀峻霖渾身酸痛,四肢酸脹。嚴浩翔習武之人,常年在馬背上討生活的倒還好。
長白山靈泉有奇效,貼身伺候的下人吩咐安排好下池子的事宜?;是f里沒什么人見過當朝皇帝,只聽人說是宮里來的,身份尊貴,誰也沒敢怠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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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隊人打照面的時候與赤裸相見也差不到哪去。
宋亞軒光著上身剛從水里出來,兩條腿一上一下邁在階上,喊遠處的劉耀文出水。
別的還好,宋亞軒覺得這里的水泡久了,體力消耗得快,肚子總是叫喚。
看劉耀文扭扭捏捏的,宋亞軒也不愿等,轉頭就要去拿自己的衣服。
才轉個身過來,面前突然出現一張笑得狡黠的臉,嚇得宋亞軒后撤一步空腳一滑,順手抓住岸上的人求助,他猛地這一下任岸上的人力氣再大也抵不過慣性使然。
兩個身形雙雙落水,砸出巨響,水一瞬間濺起幾尺高,巨型的漣漪翻涌而去。
岸上的水里的都被嚇了一跳,特別是劉耀文,看見宋亞軒這個方向出了這么大的動靜,離弦的箭般從那頭沖了過來。
岸上的兩個人也反應過來,下水去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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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階邊的水不算深,兩個人最多是嗆了點水,沒出什么大問題。
劉耀文先撈起的宋亞軒,看他抓緊吸了幾口空氣,是還沒從剛才的驚嚇里回過神來。
劉耀文瞪了一眼給張真源順氣的賀峻霖,沒什么好氣:“怎么回事?”
劉耀文這小孩真是不客氣,說話沖的很,賀峻霖自知理虧也不跟他計較。
“我的錯我的錯。這孩子也真是不經嚇,我還什么都沒說他人就轟然落水了,手里還不忘攥一個。”
宋亞軒總算是反應過來了,只聽見賀峻霖后半句,以為在指責自己,連忙道歉:“對……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p>
張真源解下身上吸了水而變得厚重的毛氅,恍惚地丟到一邊,出聲調解。
“無礙,這水也溺不死人。是我們冒犯了。”
劉耀文還想出聲嗆上一句,身后就有聲音搶了一步,還不忘給自己一腳,責備他丟了禮數。
“賀兒,真巧,沒聽你說你也要來啊。”老狐貍就是老狐貍,揶揄的話說起來也不著痕跡。
賀峻霖面不改色,只賠笑說好巧好巧,沒想到能碰到一塊來。早知道是要被丁程鑫數落的,撒起謊來也是臉不紅心不跳。
馬嘉祺沒想到在這還能碰上丁程鑫的老友,低聲問了一句。丁程鑫略略帶過姓氏而已。
張真源大概也不想有更多的人知道他身份,不然也不會只帶了賀峻霖和嚴浩翔獨自進來。
鬧了這么一出,劉耀文不得不帶著尷尬的宋亞軒離開這里,弄些好吃的安撫這只受驚的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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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陸陸續(xù)續(xù)下水,有外人在,馬嘉祺不好坦肩露膀,也就把上身的里衣穿了起來。丁程鑫看了一眼他略顯匆忙的動作,下意識撇了眼賀峻霖。
賀峻霖用眼神告罪,誠惶誠恐。
相對無言,總要有人從中調和氣氛,難得這個一路上沒有半點生氣的賀峻霖現下突然活躍起來。
嚴浩翔看著手舞足蹈的賀峻霖,再看看丁程鑫和馬嘉祺他們,靠著石壁若有所思。
馬嘉祺聽張真源的客套話,聽出他是這個莊子的主人,但丁程鑫跟他交情似乎還沒有賀峻霖深,心下也覺得奇怪。
愿意借這么一出得天獨厚的地給他們用,要么是有很深的交情在,要么就是有求于人。看來是后者,馬嘉祺想的明白。
張真源沒把心思放到明面上講,有些話他還是想獨自和丁程鑫摸清楚了來。放到臺面上講的大概只是些彎彎繞繞,誰都能摻和一句。
這一群人各懷心思,從個人喜好聊到書畫,又聊到《詩經》,接著又是楚辭和《離騷》,最后落到與日月爭光的屈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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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一句‘雖九死其猶未悔’就已足以讓世人稱屈公為清烈公?!睆堈嬖吹烂矁叭?,言語間不乏可惜之意。
“為國為民,一片清白,無論何種贊賞屈公都是受得起的。”
丁程鑫微微向馬嘉祺側首,他的神情帶著一絲哀穆,和張真源這點上倒是一路人。
“可惜屈公未能遇到真正懂他的伯樂,清烈公竟成了汨羅魂,世人只剩惋惜卻再難如他?!?/p>
賀峻霖坐的位置夠高了,但他自覺做不到屈原那般,望塵莫及只能頂禮膜拜罷了,更不敢與之比肩。
“若屈公能生在我朝,必定是個重臣?!睆堈嬖纯聪蚨〕迢?,目光灼灼,意有所指。
目光相接,丁程鑫低頭笑了一聲。
“張兄此言差矣,屈公放到哪朝都會是重臣,懷王可也任其左徒是為令尹。您這么說倒是太過偏頗與冤枉了?!?/p>
“懷王饞而見疏將屈公貶為三閭大夫,可我朝皇帝選賢任能,屈公若在世,定不會落得這般下場。”
這話里的意思丁程鑫聽得明白,選賢任能,張真源看中了誰的賢德,誰的才能。
“未必。”丁程鑫毫不猶豫地搖頭。
“當今皇帝仁厚良善,政通人和,下情上達,若再有第二個屈公,想來是會與我朝共繁榮興盛?!?/p>
馬嘉祺與張真源不謀而合,他是心懷天下的人,和丁程鑫格局終究是不同的。
“屈公是個什么樣的人?”丁程鑫的問題與話題出入有些大,水面上圍了一圈的腦袋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他輕松一笑。
“潔身自好,個性鮮明,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就是這樣一個不甘做亡國奴的獨人。”
“所以呢?”賀峻霖接上話,真誠的發(fā)問。
老狐貍葫蘆里總愛裝些有的沒的,倒出來的水讓人喝也喝不出個味道來。
“嘉祺兄方才的話,無非說屈公的命運與國之盛衰息息相關??僧敃r的楚國氣數將盡,只憑他一人何以破得了合縱連橫之勢?”
丁程鑫看著張真源,話語頓了頓。
“屈公既是清流之士,便是山河國破,也要留的體面在,那也是故國的體面?!?/p>
馬嘉祺率先明白過來丁程鑫的意思:“我朝今時局勢不明,太后垂簾聽政,皇帝卻無實權,若屈公在世也不過是沒有實權的文臣,空有一身的才華卻無施展之地?!?/p>
說完,馬嘉祺自己也嘆了口氣。
沒有實權的皇帝,也就沒有了博弈的籌碼,哪怕手里的人才濟濟,也無處可用。
賀峻霖就深受這一點的迫害,張真源沒有實權,須要靠著他四處奔忙拉幫派,也只能在朝堂上一爭高下,得個口舌勝負。
所以張真源會著急,急于通過賀峻霖掌握嚴浩翔手里的兵權,急于得到丁程鑫的支持,兗谷的江湖門派勢力。
這兩樣只要他拿到手一樣都是和李后談判的最好籌碼??蛇@兩樣,張真源現在都想要。
丁程鑫有時候覺得自己貪心,卻沒想到張真源比他更貪心。原以為這個小皇帝是個不爭不搶的懦弱性格,現下人長起來心原也會跟著長起來的。
他幫著拉攏了嚴浩翔,轉頭自己也成了別人眼里的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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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之所以少有屈公,不過是因為少有人真能把天下大義作為此生唯一的追求,至少……我不能?!?/p>
這句話丁程鑫說的誠懇,旋即又露了個自嘲的笑來。
“我這個人貪生怕死,沒什么天大的追求,不過求一處自身的安穩(wěn)罷了?!?/p>
賀峻霖看著丁程鑫,漆黑的眸子暗了幾個度,為張真源和丁程鑫允悲。
上天真是不公,丁程鑫的過往無人問津,被說成涼??;張真源滿心抱負只可問鬼神,被嘲傀儡。
而他賀峻霖,失意當成全。一時失意走上這樣一條飄零的不歸路,最后也只為成全張真源的抱負。
我為天下人,可沒人為了我。
賀峻霖搖了搖頭,心情復雜。而這盡數落到嚴浩翔眼里,刺痛了有心人。
馬嘉祺精神恍惚,丁程鑫在他眼里不真實起來,他們的世界好像不在一條線上,原先靠著丁程鑫給的幻象建立起來的世界出現了裂縫,連帶著他們也撕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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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話題終于是伴隨著肚子餓了的聲音結束,換上干爽衣服出來時天已經暗了。
心情連帶著天氣也沉重,月亮沒敢出來晾一晾大雪過后的濕冷寒意。
靈泉離著莊子住處甚遠,只能看到遠處亮晃晃的光點,賀峻霖裹了裹身上的雪披往張真源肩膀貼了貼。
一群人前前后后的,都是鞋底與雪摩挲的聲音,落到賀峻霖耳朵里倒像催命。
賀峻霖貼得緊,神色慌張,張真源沒注意踩了他一腳,倒是不重。賀峻霖跟炸毛了的貓似的一躍而上,手臂箍住他的脖子,勒的他差點喘不過氣來。
“賀兒,你冷靜冷靜。是我,是我……”張真源第一次感覺到賀峻霖能有這么大的力氣,好不容易扯出點空隙大口呼吸,“是我踩到你了?!?/p>
賀峻霖埋著個頭什么都聽不進去,頭瘋狂的在張真源背后蹭來蹭去,張真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多大的人了,走個夜路嚇成這樣?!?/p>
吐槽完他,最后也還是只能一邊柔聲安慰一邊拖著他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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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浩翔看著眼前快把自己整個掛在張真源身上的賀峻霖,剎那失了神魄,愣在原地。
丁程鑫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一語中的:“怎么?后悔了?”
嚴浩翔回頭撞上他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快速反應過來。
三個人擠在一條道上有些難走,馬嘉祺就先到前頭去了。最前頭有張真源他們,丁程鑫在他身后看著也放心,就任由他。
嚴浩翔緘默許久才開口:“多謝?!?/p>
“謝什么?家事還是賀峻霖?”丁程鑫明知故問都是如出一轍的巧妙。
“都有。”都有,兩個字就道盡了想說的一切,而他也只能說出干巴巴的謝意來。
“這三年你倒是變了不少?!倍〕迢魏龆锌痪?,人和人時間久了果然是會生分的。他與嚴浩翔是,嚴浩翔與賀峻霖亦是。
這回嚴浩翔徹底陷入死寂,純凈的白雪吞進咸味的珠兒,在鞋底碾碎。
丁程鑫嘆了口氣,竟也能等到自己不忍心的時候。
“賀兒這個人,吃軟不吃硬。你也知道他比看起來的要更脆弱,冰是不是用來砸的,是拿來化的??赡阋且恢钡戎约夯?,化完可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p>
丁程鑫的手有意無意的碰到了嚴浩翔背脊,輕輕戳了戳,搖了搖頭加快腳步趕上前頭的馬嘉祺。
嚴浩翔怔在原地,左手越過右肩夠到自己的背,勾了勾布料觸及到自己的肉體,不好的回憶也攀著指尖直抵腦海。
他們之間隔著一條溝壑,深不見底,卻又無法合攏。嚴浩翔癡癡望著那邊的人,心也劃出一道溝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