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程鑫一行人年前才趕到機關(guān)閣的地界,因他的病有靜養(yǎng)必要,敖子逸則令朱志鑫另尋了片僻靜的竹苑,一人獨住。
新歲敖子逸甚至還作陪幾日清閑,然后才倉促回到機關(guān)閣忙手中事務(wù)。敖子逸雖不同他說外面的事,但丁程鑫卻能從他回竹苑的間次隱約猜測出外頭形勢。
張真源畢竟是有野心的帝王,只李后和鬼王爺互相攀附這些年,也非好對付。
敖子逸不說,即是不愿,丁程鑫并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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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新歲,竹苑實在冷清,兩個小的也都被差遣走。敖子逸嘴上雖說得難聽,不養(yǎng)吃白飯的,到底是有意鍛煉。在這吃人的江湖總要有活下去的能耐。
竹苑的屋子不大,瓶瓶罐罐堆滿各角。江南少有落雪,時冬倒冷得刺骨,丁程鑫不能見風(fēng),被拘在屋內(nèi)和榻上,藥膳的寒苦從呼吸熬潤全身。
丁程鑫閑來無事,數(shù)著日子,算著敖子逸下次何時來,兩個小的這次要多久才能完成任務(wù),給他帶回些什么新奇的玩意解悶。
算算時間,敖子逸上次來已是半月前,這時人也該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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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子逸這半月都在外,往上京跑過一趟,順帶接回賀母。適才到機關(guān)閣,朱志鑫在等。
“那兩個呢?”敖子逸問的是劉耀文和宋亞軒,他時常外出,機關(guān)閣便一向交由鄧佳鑫管,另外兩個自然聽憑調(diào)遣。
“文哥從江州轉(zhuǎn)去隸湘同宋公子匯合,一兩日應(yīng)能到?!敝熘决胃习阶右莸哪_步,一起往機關(guān)閣里處去。
“他的事辦好了?”
“文哥那日到便將人處理了?!?/p>
“他你倒是清清楚楚,那亞軒呢?”敖子逸挑眉,朱志鑫的那點私心瞞不住他,“隸湘是個好地界,你若最多只能做到這,也不必費心同他爭什么了?!?/p>
隸湘地界離機關(guān)閣不遠,不用殺人無須放火。朱志鑫派宋亞軒去查訪,卻把劉耀文支往江州,最大作用也不過分開他們幾日,幾日后也只更如膠似漆罷了。
朱志鑫不做辯解,在敖子逸面前說再多也只是多余的遮掩。
“那兩個回來后不必再叫他們外出了,上京那已經(jīng)查到亞軒的身世?!卑阶右菔〉魪U話,直奔主題。
張真源已叫人著手循跡馬嘉祺年少游所,調(diào)查宋亞軒的身世,竟真尋到當初出手宋亞軒的人販,整個窩點翻了天,順帶查處收繳不少贓物。
其中物品有一二年頭甚久,最為顯眼。
皇家的物件有官印加身,不能脫手,就被當成壓箱底的寶貝。人販不識東西物件的主人是何等身份,可宮里來的人眼毒,嚴刑拷打,人販才斷續(xù)將當初一切托盤而出。
雖時過境遷多年,但模模糊糊也能將過往推演個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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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被心腹以命護送到澧朝,只身流落街頭。人販撿到他時,人高燒不起,懷里緊緊抱著一只包袱。黑心人販貪錢,搶空包袱里那些值錢物件和服飾,又將人拐回,只丟在一旁不管,打算他若抗得過來,把人倒賣還能再賺一筆,可若抗不過,就要丟到山野喂狼。
小小的稚童靠著同伴施舍一點點食物的救助,竟真撿回一條命,可腦子卻燒壞了。他記得自己的名字卻把別的忘得一干二凈,夜里睡覺時鬧得兇,落得一身棍棒的青紫,奄奄一息丟在院子里,一躺就是整夜。第二日清晨轉(zhuǎn)醒,和所有被拐到此的孩子一樣被當作奴役驅(qū)使,牽到大街上如豬狗畜生般販易。
曾經(jīng)朱門繡戶的貴公子,從來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何曾想虎落平陽后卻連豬狗都不如。
宋亞軒年紀小,但心智聰靈,會辨好壞。所以見到馬嘉祺,便緊緊抓著他的衣角不肯撒手,得以獲救。
那時的馬嘉祺剛?cè)虢?,勢單力薄,親眼見到鞭子落到這些無助的孩子身上,血淋淋的,他救不了所有人,用盡所有積蓄,也只救下緊緊攥著自己衣角的宋亞軒。
那時他還不知,教養(yǎng)一個孩子有多困難,更何況是宋亞軒這樣特殊的情況。
他想過找回宋亞軒的父母,直到和李天澤萍水相逢,借著他的人脈和關(guān)系,宋亞軒的身世才有眉目,也是那時起,馬嘉祺才決定隱瞞。
這是他覺得能保證宋亞軒不被卷入無盡的爭斗,護佑他一生平安的唯一方法。
可有些謊言,終有被拆穿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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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販的詞證以及搜出的證物,大半能夠坐實宋亞軒穹子國太子的身份。張真源一收到消息,張母便迫不及待叫他派人去往穹子國傳達,國君得知太子流落澧朝,或還在世,立時便派人來澧朝對接,追尋太子蹤跡。
血親相認本是好事,可事關(guān)穹子國國運,個中錯綜復(fù)雜程度,遠超出現(xiàn)在的宋亞軒所能承受的。
敖子逸心生憂慮,提前讓朱志鑫做好準備。
朱志鑫應(yīng)下,敖子逸又吩咐其他:“老丁病重之事,封住口風(fēng),江湖各派皆知他已亡故?!?/p>
“此事可太過突然了?是否容易露餡?”朱志鑫略微錯愕。
“這事早有些日子,無需你多操心,只別泄露了他在此養(yǎng)病就行?!?/p>
敖子逸并不對朱志鑫詳說,僅做安排,朱志鑫也就不敢多有疑問,遂將近半月來機關(guān)閣的事務(wù)匯總回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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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子逸到竹苑時已近黃昏,冬日云厚霧濃,瞧不見半分顏色。
丁程鑫睡到剛醒,醫(yī)士方才替他診過脈象,平穩(wěn)和緩,是長久之相。
待醫(yī)士出去,丁程鑫才開口:“半個月。”
“記得倒是清楚,你日日在這屋里,睡得昏天暗地,怎還數(shù)得清我走了多久。”敖子逸順著桌邊離軟塌較近的凳子坐下,隨意搭話。
“我雖看不見,但一日四次藥得按時喝的?!?/p>
敖子逸聽出他不滿抱怨,提聲帶笑:“還是精明。藥苦是苦點,有益你恢復(fù),下回給你淘些酥糖降降?!?/p>
“你要想挨罵,我也不跟你客氣?!?/p>
丁程鑫日常吃食被嚴格限制,敖子逸要真敢給他弄些甜膩胡來,少不了又是醫(yī)士一頓痛批。
敖子逸見他心情還算可以,借勢將事說明:“山上傳了消息,‘兗谷前谷主因病亡故,披麻七日,牌位已入宗祠’?!?/p>
丁程鑫沒作反應(yīng),不改神色,敖子逸了解他的心思,只說其他:“兗谷已經(jīng)全落到他人手中,你也徹底脫了干系,至于耀文,我會設(shè)法將他擇出名單?!?/p>
兗谷里的孩子有點出息和能耐的,都會備選暗衛(wèi),劉耀文十五六時是汪禛親薦,丁程鑫過章印下字號,等必要時征調(diào)。
那時丁程鑫其實沒想過真要讓劉耀文做暗衛(wèi),只是對狼崽的一種激勵,才有此舉??涩F(xiàn)如今,兗谷暗衛(wèi)不在他手,他詐死雖能脫離兗谷,但劉耀文要走得干干凈凈,還要走繁瑣的程序。
丁程鑫撇開山上的消息不問,接他的話茬:“耀文就是不做暗衛(wèi),也未必擔得起你的機關(guān)閣。”
敖子逸雖時常言語不善,對劉耀文總多幾句是批評,少有幾句稱贊,但丁程鑫猜得到敖子逸的心思。既是想劉耀文干干凈凈不同兗谷牽扯,多番歷練,是打算脫手機關(guān)閣與他。
丁程鑫并不贊同:“志鑫那孩子跟著你在機關(guān)閣多年,大小事無一不熟,何必硬叫耀文愣生生來做?!?/p>
“既是有志鑫在,便不怕他做不好?!?/p>
“耀文心思如何,你不眼盲難道還瞧不出,偏要去攪這幾個孩子不可?!倍〕迢螣o奈嘆氣,敖子逸當真脾性頑劣,一點沒變。
敖子逸并不在意: “我知,但你也知道,他們的身份有別,即便他們今日不究自己的身世,難保日后?!?/p>
“耀文是上天給你留的,但亞軒血親尚在,誰都沒權(quán)利剝奪?!痹谶@件事上,他們是有分歧的。
“敖子逸,你是個商人,從來不是悲天憫人的功德主?!卑阶右莺螘r能說得出那樣的話來,丁程鑫偏頭轉(zhuǎn)向他,“你不過是為了你的機關(guān)閣,亞軒只是你隨時可以放棄的籌碼,就像我和兗谷一樣?!?/p>
他的眼睛被一塊幕布蓋住,沒有光,不能聚焦,看著敖子逸卻那樣傷感和憤懣。
敖子逸被他的話劈頭蓋臉,恍神愣了會,最后苦笑起身:“你還是那么記仇,罷了,不論對錯,總該你對。這件事我會問過耀文再決定。”
“他若愿意,我就陪你走遍這大好河山,他若不愿,那你就在這竹苑繼續(xù)揀日子數(shù)吧?!?/p>
敖子逸如何想看他日日盼人歸,他又好強,不肯讓小輩眼瞧自己日復(fù)一日憔悴下去。敖子逸想早日將機關(guān)閣安心托付,陪在他身邊打發(fā)時間,一舉兩得。
可丁程鑫心重,偏疼兩個小的,敖子逸省得辯解,干脆丟下他出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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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聽著腳步聲真的漸漸遠去,無奈嘆氣,他和敖子逸小打小鬧這么多年,話說得再重,也少有翻臉。
彼此都覺得最懂對方,可他們終究是兩個人,怎么可能真的沒有絲毫偏差。
兗谷于敖子逸而言,意義最重不過丁程鑫,但對丁程鑫來說,卻是他一生的掙扎和糾葛。
可惜人這一生,并不能像一年四季那樣分明,能確切區(qū)分自己應(yīng)該何時退出江湖。
丁程鑫造下過不少殺孽,仇家無數(shù),就連敖子逸也要將他小心藏進這竹苑。馬嘉祺對外稱他死于病榻,默認仍在世的丁程鑫與兗谷再無瓜葛,雖是保護,但也徹底斷裂兩人的過往和未來。
丁程鑫終也沒能那么坦然面對。
人皆身處千絲萬縷的關(guān)聯(lián),只是太多太多的人受制于寸寸短目的局限,聰慧如丁程鑫、敖子逸或是馬嘉祺,也會被表象迷惑,被利益引誘,無意亦無力于極目遠望或明察秋毫,以至于忽略自身與他人之間無法斬斷的盤根錯節(jié)。
以為自己是獨立的,其實并不獨立;以為自己離開任何人都可以活得很好,其實活不下去的。
可惜丁程鑫做不成一個真正的濫情者,馬嘉祺已然成了他的心安放的具體風(fēng)景對象。那些他曾經(jīng)親近過的地方,都變成了在心中誕生和積聚的一種情感。
那是與心愛之人血肉相連、休戚與共的情感,當彼此生發(fā)激蕩時,由著砭骨入髓一般的尖銳和確鑿。
指腹摩挲指根的象牙戒指,這是他托敖子逸尋的匠人打造,原是一對,另一枚裝在空白的書信中寄去上京。
潔白的象牙戒指象征著他在這槽糕人世留給馬嘉祺最純潔的愛意,他對這段感情還是抱著希冀,也許某一天馬嘉祺會發(fā)現(xiàn)他比世人好太多太多,走出自己給自己造的牢籠。
馬嘉祺,你要救世的話,那我也做這世人的一部分。
別再輸給我了,為我贏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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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小孩還在外游蕩,劉耀文忙完江州那頭,馬不停蹄,兩日不用就到隸湘與宋亞軒聚頭。事情做完,兩個人也不急著回去,就在隸湘多留幾日。
冬日的南方水鄉(xiāng)更比北方溫柔多情,水韻寧靜縹緲地流淌,不浮不躁,節(jié)奏舒緩,很投江南水鄉(xiāng)的脾氣。
河兩岸凈是長絲冉冉的垂柳,云遮霧繞,空氣里氤氳著植物的氣息。兩岸的樹木、房屋、樓閣倒映水中,搖曳著,晃動著,像夢一樣撲所迷離。
屋瓦粼粼,煙波浩蕩,街衢如織,古拙而渾厚,大氣兒細膩,一河逶迤,古城充斥動感和靈氣。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過爾爾。人生變幻不定、起落浮沉,走過平湖煙雨,跨過歲月山河,最終發(fā)現(xiàn)也不過如此。
只因身邊所愛,萬物才更有可愛之處。
他們在柳色喧嘩的橋堤上攜手漫步,閑聊瑣事,或呢喃私語,不管說什么,空氣里總浮動著甜蜜的味道。
只是年齡尚小,除了說情話和親吻,劉耀文便再不知如何表達對彼此的愛意。
美妙的水鄉(xiāng)風(fēng)光更像是一座天然搭建的戲臺,溫情而浪漫,夜里的風(fēng)吹過來,撥動兩個年輕人的心弦。
宋亞軒暈紅的雙腮,似黃昏時的彩霞。
宋亞軒的身體和心是那么美麗,水一般的,花一般的,劉耀文只是舍不得摧殘他,但又怕別人摧殘,那么劉耀文何妨愛。
劉耀文腦子發(fā)熱,深邃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看著宋亞軒,認真地說:“亞軒兒,我們可不可以最親密地永遠生活在一起?!?/p>
“現(xiàn)在我們不就是這樣嗎?”宋亞軒目光純情望著他。
“還不夠…我生平從沒嘗到過這種滋味,很害怕真會整個兒變成你的俘虜?!?/p>
劉耀文何曾說過這么膩人的話,偏是在這點上主動又霸道,宋亞軒一口氣還沒喘上來差點溺死在這河溪之上。
劉耀文舌頭在口中攪動幾下,輕微地吐出一口濁氣,卻不出聲。
宋亞軒鼻翼翕動,吸進新鮮空氣。
三五七次,口中滋生津液,劉耀文喉結(jié)滾動緩緩咽下。
宋亞軒緊閉雙目,他的上顎被劉耀文的舌頭抵住,眼瞼漸漸垂下,神識朦朧恍惚。
劉耀文緩緩調(diào)整呼吸,不敢喘氣,不敢使勁,只慢慢拉長時間,從兩呼兩吸到一呼一吸,將全身的濁氣解盡,新鮮空氣浸潤四肢百骸。
心跳與呼吸同律,胸中一片澄澈,全無雜念。
他們放松手腳,呼吸細微長久,綿綿不絕精神與靈氣仿佛隨之延伸到無窮,每一下呼吸都在澆灌生命之樹,不受天時造化約束,得以長生不老。
時光停在此刻,他們永浴水鄉(xiāng)的繾綣里。
這樣一段時光,說漫長也漫長,說短暫也短暫。
時光無色無味,急一陣緩一陣地向前流動。喜歡的時光和不喜歡的時光,耀眼的時光和暗淡的時光,看得見的時光和看不見的時光,都在發(fā)生著一些云遮霧繞、貌似重要或者波瀾壯闊的事情。
這樣的時光是他們無法動手的。
它太有原則性,太有剛性,難以利誘,終是無法合理使用。
如果能給時光潑墨,讓它沉淀下來,沉淀出一副永遠美好繾綣的水墨畫;又或者給時光澆水,變得淡一點,淡到兩人都能像一根無色無味的羽毛在塵世中飄。
卻可惜誰都掙脫不了時光,一生都要被它趕著走,花被它由青趕紅,出抽謝了,四季也要被他理順,世人還能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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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真源還是在敖子逸掩蓋宋亞軒蹤跡前尋到他們,就在兩人準備回程離開隸湘時,得知宋亞軒的血親仍在世,可那樣撲所迷離的身世,無人敢信。
穹子國太子的奶娘緊緊握著宋亞軒的手,聲淚俱下,激動不已。
劉耀文在身著侍衛(wèi)服的人上來前將難以置信的宋亞軒扯到身后護住,戒備地橫劍對峙,半點不解這樣的荒謬。
“太子殿下,跟老奴回去吧,王君…王君他盼了您半輩子啊,還有娘娘,娘娘她……”
老婦哭天搶地來拉宋亞軒,劉耀文劍指喉間,語氣不善:“退后?!?/p>
圍上來的侍衛(wèi)也已拔劍,作勢似要搶人。
劍拔弩張之際,身后的人方緩過神,宋亞軒扯劉耀文的袖子:“別這樣耀文?!?/p>
這一屋子都是有身手的,不論打不打得過,劉耀文都不肯收劍,脾氣一旦上來就哪里說收就能收得住的,宋亞軒怕場面更糟糕,只能先打發(fā)對面。
“這件事太突然了,你們給我點時間想想……”
奶娘情緒激動,想帶他回去的急切半分也不似作假。
“殿下,王君他在等您回家,您就跟我回去見王君一面吧?!?/p>
“我…”宋亞軒被噎住,面對突然揭露的身世,他只是個無措的孩子,“再…再給我點時間,我,我需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殿下!”奶娘神情悲慟也不似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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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大人,”場面僵持不下,終于有人出來開解,“陛下的意思是希望您能為家人團聚高興,而不是強迫您做決定。”
“此事突然,確實應(yīng)該給大人一些時間來消化?!?/p>
張真源從宮里派來的老太監(jiān)揮了揮手,這里畢竟是澧朝的地界,穹子國的人也不好真的越界,包圍圈便四散開。
“小宋大人,我們就在外面等著,有任何要求隨時吩咐?!?/p>
宋亞軒感激地點頭,屋子里的空間才曠闊富余,奶娘被人拉拉扯扯出門,目光殷切得叫劉耀文不安。
手中的劍應(yīng)關(guān)門聲落地,劉耀文反身撲抱住宋亞軒,緊緊攥著他的衣服,不論宋亞軒怎么勸他都不肯松開。
“耀文,耀文,你別這樣……”宋亞軒好不容易才接收下剛才的一切,卻要反過來安撫這只應(yīng)激的狼崽。
“宋亞軒,你是宋亞軒?!?/p>
聽見他聲音嗡嗡帶著委屈,宋亞軒微愣,繼而拍了拍他的背脊。
“我是宋亞軒,一直都是?!?/p>
得到宋亞軒肯定的回答,劉耀文才慢慢平靜下來,“你是宋亞軒,你是軒軒,不是什么狗屁太子啊。”喃喃自語更像是自我懷疑。
耳邊反復(fù)著想要得到確認的話,宋亞軒也不知該怎么回答。
他閉上眼將自己擱在劉耀文身上,反摟住他的肩膀,也有些委屈:“我不知道,耀文,我只知道我是宋亞軒,從一開始我就只知道我是宋亞軒?!?/p>
他從來就不記得爹娘的模樣,他只知道自己是馬嘉祺養(yǎng)大的,也只記得宋亞軒這個名字,甚至不知道是誰給他取的。
他沒有那段被爹娘愛護的記憶,只記得小時候夜里被馬嘉祺抱在懷里是暖暖的。他是個很聽話的孩子,從不追問爹娘是誰,他的家在哪。
因為師父在哪,哪就是他的家。
他也不知道這時候他是不是應(yīng)該高興,因為他已經(jīng)離馬嘉祺很遠了,以后會不會更遠,遠到?jīng)]辦法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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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跟他們走,亞軒,你是我的?!?/p>
劉耀文像個小孩,任性地將宋亞軒劃為自己的私有物,這樣就誰都沒有理由搶走。
“可是……外面都是人?!?/p>
“我們逃吧,逃回老丁那,三爺會把我們藏起來的?!眲⒁淖ブ募绨?,眼中期盼毫不弱于他人。
“不行,會給他們?nèi)锹闊┑?。?/p>
“老丁最疼我了,也最喜歡你了,他會幫我們的。”
“耀文,老丁病了,不能這樣?!眲⒁牡奈C感已經(jīng)要將他的理智淹沒。
“那…那我就去求三爺,他會…他一定會幫忙的?!?/p>
“可是……耀文,那是和我血脈相連的家人……”
片刻的驚駭后,劉耀文才察覺到他眼眶中盈滿的淚水,閃閃爍爍,就像被一瓢冰水迎面潑澆過來,剎那間頭腦清醒無比。
宋亞軒不是他,他只是丁程鑫從狼堆里撿來的棄嬰,再怎么叫人驚異的奇遇,他也只是個沒爹沒娘的孤兒。
可宋亞軒不是,他有雙親,他的家人在找他,在等他回去團圓。
他自詡愛他,卻難道只是想將他同化成像自己這樣悲慘?
不,不是的。
“軒軒別哭,我……我,我只是害怕他們騙你……萬一……萬一…他們說的是假話,怎么辦?!眲⒁氖置δ_亂給他擦眼淚,語無倫次。
“不會的,陛下不會騙我的。”宋亞軒認得那老太監(jiān)身上的玉牌,張真源絕不會拿這種事誆騙他。
就是因為這樣,宋亞軒才能接受今天的一切都是事實。
他的父親在等他回家,他也的確是穹子國的太子。
在宮中跟著太師和張真源學(xué)了這么久,不用明示傳達,他自然明白自己的身份,對兩國來說是什么樣的存在。正因為他能意識到,所以張真源才大搖大擺地派人來接他。
他唯一的退路,就是跟著劉耀文逃,跑到天涯海角,藏進山野深林,將鍋甩到任何人身上,都不能安到澧朝皇帝的頭上。
兩國的和睦,百姓的安樂,不是兒戲。
張真源沒有逼他,只是給了他選擇的權(quán)利,以及承擔后果的責任。
他能選擇跟劉耀文逃,避而不見早就遺失在記憶中的血親,自私一點闖一次大禍,等旁人替他們收拾。他也有權(quán)選擇回去認祖歸宗,做他的太子,享天倫之樂,面對狂風(fēng)駭浪。
可最難不是相遇或重聚,而是分離,這里亦是故土,亦有故人掛心,哪能云淡風(fēng)輕就此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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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nèi)許久不再有人聲動靜,卻無人敢上前察看。
整整一個時辰過后,房門大開,外頭守著的人探頭去看,只見宋亞軒還在屋內(nèi)坐著,劉耀文只身出來,雖是目光不善,但還是好聲同宮里來的宦官交代照顧好宋亞軒。
劉耀文走后,穹子國的人這才得了眼色進去,奶娘就差整個人撲上去,拉著宋亞軒的手如泣如訴,像是要把這十幾年的分別都剖心剖肝吐露干凈。
一再抉擇下,宋亞軒還是決定先回穹子國,親生父親還在等他最后一面,即便是斷裂過的血緣,也不是他的父母自愿放棄他,而是至死也要履行身為父母的天責。
宋亞軒真的做不到那樣自私和冷血,置血親于不顧,置他人于不義。
雖然前路難料,但好在不會是一個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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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連夜快馬加鞭趕回到機關(guān)閣的地界,卻和敖子逸錯過,就連朱志鑫也恰巧不在機關(guān)閣守著,劉耀文隨機抓人問他們?nèi)ハ颉?/p>
“淮南要起亂象,師兄同往協(xié)助閣主了,幾日后應(yīng)會回來。”人答完便不再同劉耀文多說,繼續(xù)去忙手中事務(wù)。
劉耀文來不及多考慮,先回竹苑找丁程鑫。
竹苑里一如既往的靜悄,院內(nèi)除了幾只還在熬煎的藥爐,沒有半個人影。
劉耀文進到屋里,撞見意想不到的人。
“小劉公子?!笔撬挝募?。
“你?你怎么在這…”劉耀文非常吃驚在這再見到宋文嘉。
“三爺說谷主養(yǎng)病需要人照看?!彼挝募窝院喴赓W將這其中的復(fù)雜概述清楚。
敖子逸起初知道宋文嘉被送去陽平關(guān)學(xué)府也沒急著將他從里面弄出來,打點過里頭叫他安生做了一年的學(xué)問。
但丁程鑫病重后,狀態(tài)不好,對敖子逸的脾氣也不比之前,于是就找了個時機將宋文嘉接回。敖子逸受機關(guān)閣牽制,將這貼身照顧的事交給有經(jīng)驗的宋文嘉來做,他安心,丁程鑫的無聊也可消解。
“小劉公子可是有事要說?谷主方才睡下,待他醒后我代為傳達?!彼挝募沃鲃哟蛳麆⒁囊岵竭M內(nèi)見丁程鑫的想法。
劉耀文頓住腳步,嘴半開半合,還是沒將話說出口。
是不該讓丁程鑫操心的,去穹子國本就是他私自做的決定,現(xiàn)下告訴丁程鑫也只會叫他思慮更重,于病不利。
“那就請您這段時間照顧好老丁兒?!眲⒁膽窗萃?。
“小劉公子放心?!?/p>
宋文嘉應(yīng)下后,劉耀文又折返回機關(guān)閣,挑選幾個人手,留了消息給朱志鑫,便趕著回去找宋亞軒。
等劉耀文到隸湘,宋亞軒已經(jīng)啟程往東境方向去,同穹子國迎回太子的隊伍匯合。
劉耀文馬不停蹄,一路詢問,拼命趕上那差了兩日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