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倫敦的第三個早晨，當我步入餐廳時，姑媽已經(jīng)穿戴整齊地坐在長桌的另一頭。
她將手肘搭在桌沿上，十指交叉，微微揚起下巴，嘴角上揚，勾勒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維爾麗特·帕蒂親愛的卡羅琳，你遲到了。
卡羅琳·雷伊斯我記得您昨天說，準點到場并不是一種值得鼓勵的禮儀……
維爾麗特·帕蒂你恐怕是記錯了。
維爾麗特·帕蒂不妨翻開《淑女的行為規(guī)范》，再好好看一看。
姑媽將手邊精致的小冊子向我的方向推了推，女仆意會后，立馬將它交給我
淑女守則第21條：日常的家庭用餐前，淑女們需提前至少十分鐘到達餐廳，并在開餐前，以最誠摯的心情感謝足以飽腹的食物。
淑女守則第22條：參加宴會時，提前到場則頗為失禮，一位真正的淑女絕不忍心讓熱心的宴會主人感到尷尬。
卡羅琳·雷伊斯原來“晚一點到場，給主人留以充分的籌備時間”，是參加宴會的守則。
卡羅琳·雷伊斯是我搞混了，對不起，姑媽。
維爾麗特·帕蒂不用自責，卡羅琳。
維爾麗特·帕蒂你才安頓下來兩天，要把手冊里的所有內(nèi)容都記住，是不可能的。
《淑女的行為規(guī)范》是姑媽最負盛名的著作，其中事無巨細的羅列了女性參與社交活動的各種禮儀準則。
據(jù)說它一經(jīng)問世便風靡倫敦，十多年來再版不斷，姑媽也因此被譽為“淑女的教母”。
卡羅琳·雷伊斯還有半個月時間，我會努力把它們都記住的。
維爾麗特·帕蒂我相信你一定會的。不過，現(xiàn)在計劃發(fā)生了一點變化。
維爾麗特·帕蒂下個星期，我要在家中舉辦一場茶會，招待出版界人士和素來交好的朋友。
維爾麗特·帕蒂也就是說，你將提前在社交圈亮相。
卡羅琳·雷伊斯（這也太突然了！我還沒學(xué)會在緊身胸衣里自如呼吸呢……）
維爾麗特·帕蒂我知道有點冒險，但對你來說，這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
維爾麗特·帕蒂在茶會上，我要把你引薦給一位紳士，他叫杰西·林德沃。
卡羅琳·雷伊斯他是誰？
維爾麗特·帕蒂我想，你應(yīng)當聽說過林德沃銀行。
我暗自檢閱著記憶，想找出與這個名字有關(guān)的信息，卻沒什么頭緒。
維爾麗特·帕蒂那是倫敦著名的私人銀行，除此以外，林德沃家族還坐擁無數(shù)產(chǎn)業(yè)。
維爾麗特·帕蒂杰西·林德沃是這個家族最受寵的小兒子，為了邀請他，我頗費了一番功夫。
看著姑媽眉眼間浮現(xiàn)的淡淡笑意，我立刻明白了她的用心。
維爾麗特·帕蒂雖說身為家中幺兒，他未必能繼承多數(shù)家業(yè)……
維爾麗特·帕蒂但憑林德沃先生對他的疼愛，將來他要是自立門戶，一定會獲得豐厚的財富支持。
維爾麗特·帕蒂對家道中落、又沒有繼承權(quán)的貴族小姐來說，他是最佳的丈夫人選。
卡羅琳·雷伊斯姑媽，您知道的，我并不急于談婚論嫁。
卡羅琳·雷伊斯但與這位林德沃先生結(jié)識，或許能幫叔叔找到一些投資機會，讓莊園走出困境。
維爾麗特·帕蒂親愛的侄女，談生意可沒你想得那么簡單。
維爾麗特·帕蒂《谷物法》廢除后，莊園經(jīng)濟逐漸衰落，鄉(xiāng)紳貴族已不復(fù)往日的風光。
維爾麗特·帕蒂時代在改變，可很多人卻看不清現(xiàn)實，比如你的叔叔菲利普。
卡羅琳·雷伊斯叔叔的思想確實很保守，但只要機遇擺在面前，我可以試著說服他……
維爾麗特·帕蒂對菲利普的頑固和守舊，沒人比我這個做姐姐的更了解。
維爾麗特·帕蒂要是西里爾還活著，也許今天的坎特維爾莊園，會有另一番景象吧……
提到父親，姑媽和我不約而同陷入沉默。
片刻后，姑媽輕輕嘆了口氣，語氣變得緩和而輕柔。
維爾麗特·帕蒂卡羅琳，我并不反對你為經(jīng)營莊園出力，但你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
卡羅琳·雷伊斯您的意思是？
維爾麗特·帕蒂菲利普對你雖然談不上親昵，但總算盡了撫養(yǎng)的義務(wù)。
維爾麗特·帕蒂可他百年之后，坎特維爾莊園依照繼承法案，多半會落入遠房親戚手中。
維爾麗特·帕蒂你今天的努力，不過是為他人做嫁紗。
卡羅琳·雷伊斯我……我只是不希望祖父真愛的莊園就這么衰敗下去。
卡羅琳·雷伊斯就算以后要離開莊園，我大可以自力更生，到漢普郡以外的地方去闖蕩。
維爾麗特·帕蒂我很欣賞你的事業(yè)心，但你要知道，事業(yè)需要基礎(chǔ)。
維爾麗特·帕蒂而一樁理想的婚姻，恰恰可以成為你的基礎(chǔ)。
以姑媽的個人經(jīng)歷來說，這話的確不假。
20多歲時，姑媽嫁給了一位年逾耄耋的法國貴族。
丈夫去世后，她帶著尊貴的身份和巨額財富回到倫敦，開創(chuàng)了自己的禮儀王國。
卡羅琳·雷伊斯（雖然姑媽的話不無道理，但在我看來，這總有點出賣感情的意思……）
維爾麗特·帕蒂你的表情告訴我，你不太認同我的觀點。
維爾麗特·帕蒂罷了。這年頭桀驁不馴的姑娘越來越多，你也不是我遇見的第一個。
維爾麗特·帕蒂無論你想尋求商機，還是愿意考慮我的建議，下周的茶會上，我都希望你能好好表現(xiàn)。
卡羅琳·雷伊斯我會的，您放心吧。
茶會逐漸臨近，姑媽對我的督促越發(fā)嚴格。
下午在會客廳的禮儀訓(xùn)練，成了我雷打不動的日課。
安娜雷伊斯小姐，禮儀課很快就要開始了。
卡羅琳·雷伊斯（不知不覺都這個時間了……不快點準備，又要遲到了?。?/p>
跟著女仆走進會客廳，我才發(fā)現(xiàn)今天來上禮儀課的不止我一人。
屋子里聚集了一群穿著各式禮裙的妙齡女孩。
她們舉止優(yōu)雅，連微笑時都要以手遮面。有的女孩輕描淡寫地看了我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視線。
維爾麗特·帕蒂卡羅琳，別東張西望的，找個位置坐下吧。
說完，姑媽邁起優(yōu)雅綽約的步伐，穿過人群，向姑娘們一一問好。
忽然，突兀的推門聲讓屋子驟然安靜下來，一個衣著奇特的女孩出現(xiàn)在門口。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很抱歉，我遲到了。
她嘴上說著抱歉，可掛著笑的姣好臉蛋卻顯出些不耐煩，半點不像是有歉意的樣子。
房間里安靜優(yōu)雅的淑女們，此刻都一反常態(tài)地竊竊私語起來。
淑女甲又是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她真給咱們丟臉。
姑媽掃了一眼這些小蜜蜂似的女孩，很快，她們又安靜下來。
維爾麗特·帕蒂原來是巴內(nèi)特小姐，這次遲到又是因為什么呢？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路上出了點意外，馬車壞了。
維爾麗特·帕蒂哦？上次是被女仆不小心反鎖在家，上上次是吃壞了肚子……
維爾麗特·帕蒂巴內(nèi)特小姐身邊的意外似乎格外多呢。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夫人，我并不希望這樣。
維爾麗特·帕蒂你先找個位置坐下。等禮儀課結(jié)束，我們單獨聊聊。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如果這是您的意愿，我樂意遵從。
她漫不經(jīng)心地四下看了看，而后將視線落在我身旁的空位，徑直走過來坐下。
維爾麗特·帕蒂作為一名淑女，保持端莊的氣質(zhì)和高潔的品格是最重要的……
姑媽的聲音沉穩(wěn)動聽，即便是傳授這些枯燥的教條，也像講故事般娓娓道來。
在場的女孩都全神貫注的聆聽著姑媽的教誨，除了普莉希拉。
卡羅琳·雷伊斯（和這里的淑女比起來，她實在是格格不入。）
卡羅琳·雷伊斯（也許她和我一樣，是突然闖入的異類？）
我難以壓抑內(nèi)心的好奇，趁姑媽糾正其他人的站姿的空檔，湊到普莉希拉身旁——
卡羅琳·雷伊斯這些課程你都會嗎？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怎么，難道你不會？
卡羅琳·雷伊斯呃……對我來說，難度確實很大……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我早就看出來了。你縮手縮腳的。一定沒怎么見過這樣的場面。
卡羅琳·雷伊斯我第一次和這么多人一起上禮儀課，有點緊張。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這些課程就像過家家一樣簡單，有什么好緊張的？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把造作的形式奉為圭臬，未免太可笑了。
卡羅琳·雷伊斯（雖然她說的很刻薄，但我很難不認同。）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呵呵，應(yīng)付這種場合，我有個絕招——
她的話還沒說完，我突然察覺到身旁落下一道陰影，整個房間也跟著安靜下來。
維爾麗特·帕蒂巴內(nèi)特小姐，看來你和卡羅琳相處的很好。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當然。您知道的，我一向友善。
姑媽無奈地搖了搖頭，又將目光轉(zhuǎn)向我。
維爾麗特·帕蒂卡羅琳，我很高興你這么快就交到了新朋友。
維爾麗特·帕蒂但你該知道，上課時間竊竊私語并不是一個好習慣。
卡羅琳·雷伊斯很抱歉夫人，我下次不會了。
維爾麗特·帕蒂希望你知曉，雖然你是我的侄女，但在禮儀課上，我并不會因此放松標準。
言畢，姑媽轉(zhuǎn)身走回屋子中央，授課聲再度如泉水般流淌起來。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原來你是帕蒂夫人的侄女，和她一起生活很難熬吧。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她肯定每天喋喋不休的提醒你，這里出錯了、那里不符合淑女的氣質(zhì)。
卡羅琳·雷伊斯沒這么夸張，姑媽只是比較講究。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得了吧，她肯定和我的父母一樣，以關(guān)心的名義綁架你的行為。
卡羅琳·雷伊斯談不上綁架這么嚴重。
卡羅琳·雷伊斯雖然姑媽有她的考量，但我可以堅持自己的原則。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想不到，你還挺有主見的。
課間茶歇，女孩們?nèi)宄扇簻愒谝黄痖e談。形單影只的除了我，還有普莉希拉。
這讓我不由地萌生了再次向她搭話的念頭。
卡羅琳·雷伊斯沒想到你的拉丁文這么好，連縫紉課也難不倒你。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這些東西雖然無趣，但從小到大被灌輸太多，也就熟練了。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倒是你，身為帕蒂夫人的侄女，對這些淑女必修課一竅不通，真令人費解。
卡羅琳·雷伊斯我常年住在漢普郡，對倫敦淑女的生活方式還不太了解。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我勸你還是趁早回漢普郡吧。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迷戀這樣一個骯臟又罪惡的城市，遲早會被它吞噬。
卡羅琳·雷伊斯雖然這里的天氣陰沉濕冷，街上總是很泥濘，但也沒到“罪惡”的地步吧？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哼，你果然對東區(qū)的事一無所知。
卡羅琳·雷伊斯東區(qū)？我聽說過，那里嘈雜無序，常有盜賊歹徒出沒……
正說著，我猛然回憶起那天在火車站外看見的報童。
卡羅琳·雷伊斯難道……你指的是東區(qū)的怪病？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懲罰很快就會降臨，大多數(shù)人卻還在醉生夢死，愚昧不知。
卡羅琳·雷伊斯（怎么聽起來神神叨叨的……）
維爾麗特·帕蒂姑娘們，打擾一下。
維爾麗特·帕蒂我向來鼓勵淑女抱有好奇心，但對虛張聲勢的街頭小報，可就另當別論了。
卡羅琳·雷伊斯東區(qū)真的出現(xiàn)了大規(guī)模的疫病嗎？
維爾麗特·帕蒂倫敦的一些街區(qū)臟亂擁擠，人們糟糕的生活習性時常引發(fā)衛(wèi)生問題。
維爾麗特·帕蒂不過別擔心，這些問題很快會得到妥善的治理。
維爾麗特·帕蒂只要不貿(mào)然前往那些地帶，你們都會很安全的。
普莉希拉·巴內(nèi)特夫人，請放心，我一定寸步不出家門，專心研究刺繡。
維爾麗特·帕蒂巴內(nèi)特小姐，希望你真的能做到。
姑媽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普莉希拉。
女仆搖響了鈴，姑娘們邁著細碎的步子，開始有序地返回會客廳。
普莉希拉走的很快，和我隔著一段不小的距離。
卡羅琳·雷伊斯（她的態(tài)度……真是陰晴不定。）
盡管我對她的好奇又添了幾分，但礙于緊湊的課程和姑媽的監(jiān)督，我們沒能在說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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