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權(quán)力才是永恒的,這句話我在十八那年便參透了。
在皇上還沒有成為皇上的時候,我就嫁給了他。
當(dāng)時先皇自知年事已高,卻一直在猶豫要把帝位傳給皇上還是三皇子,直到我在一次詩會中看中了他,吵著鬧著要我爹去向先皇提及,把我許配給皇上。
我爹,是當(dāng)時的一品大官,是當(dāng)朝的左都御史,是先皇得力的干將之一。
他的權(quán)力,也足以讓皇上手眼通天,所以皇上沒有理由拒絕這門婚事。
就這樣,我順利地嫁給了皇上,他也靠著我爹的權(quán)力,讓三皇子名聲掃地,讓先皇立他為太子。
我還記得,我嫁給他的那天,在處處貼著紅色飾物的洞房里,我們是如何纏綿。
他的情話那樣溫柔,以至于我竟記到今天,算算日子,也有八個年頭了。
因為爹爹,我曾不止一次問他娶我是為了什么,是不是為了利用我爹的權(quán)力,讓自己成為太子。
如果他當(dāng)時點了頭,我也不會怪他,反而會心安許多。
其實換做是個八九歲的孩童,也能看出來他打的算盤。
但他只是攏我在懷里,輕輕地拍了拍我的頭,讓我安心。
他這樣騙我,我如何安心。
先帝駕崩,皇帝即位,那年初冬,我爹便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黨派之爭,被人扣了一個大不敬的帽子。
我娘從來膽小,一聽這事,以為是個滿門抄斬的罪行,嚇得一下子昏倒在地上。
這一倒,就再也沒起來。
太醫(yī)說,她其實還有氣息,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醒不過來。
這封家書傳到鳳儀宮的時候,我使勁掐著自己的手,長長的護(hù)指一下子刺破了手掌。
我了解爹爹,他一生精明,幾十年官場沉浮,怎么可能落下這種話柄在別人手里,只要皇上肯用一刻鐘的時間查一查,就能查出來我爹是清白的。
當(dāng)我向皇上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他正逗著那只籠子里的金絲雀玩。
“最近北秦動亂,事務(wù)繁雜,等朕處理完這些事,便給你一個交代。”
爹爹就這么被關(guān)在大牢里,關(guān)了一年。
他的事并沒有影響我,皇上對文武百官說,我是清白的。
我曾去看過爹爹,那個牢房里只有一張桌子,他睡在破草席上,臉上身上都是土。
他讓我向皇上求情,把他放出去。
那天我求見皇上,公公卻說錦嬪在殿中,叫我晚些再來。
我沒管,一下子就沖進(jìn)了養(yǎng)心殿,看到他正握著錦嬪的手,正一筆一畫的教她寫字。
他上眉眼帶笑,見我進(jìn)來卻連頭都沒抬。
“皇后逾矩了?!?/p>
他的聲音很平靜,
“朕說過,會給你一個交代。眼下皇后還是替朕管好六宮之事吧?!?/p>
錦嬪抬頭看著我,好像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與她的目光相對,只那一眼,我便知道皇上是真心喜歡她的。
“皇后先回鳳儀宮吧,朕晚些時候再去看你?!彼f,“皇后還是莫要提及此事了,朕說過,你是清白的,你這樣……”
他頓了頓,
“讓朕很為難?!?/p>
當(dāng)晚,他確實來了鳳儀宮,我們同飲了一壇酒,是當(dāng)時我剛嫁給他的時候,我們一起封在窖子里的一壇酒。
放了四年,這酒有點苦了,可我還是一杯一杯的,把它喝了個干凈。
第二天,我爹被放了回去,卻斷了兩條腿,再也不能站起來。
他還是左都御史,卻也只是掛了個名字在那里,沒人再去登堂拜訪,他也閉門不出,成天不知道在干什么。
那年,我正十七,雖心中充滿怨恨,見到皇上,卻又難免動情。
我開始有選擇的忘記一些事,一心只是想著把六宮整治好,把自己打扮的端莊大方,有一個皇后的樣子,能讓皇上再多夸贊我?guī)状危f不定爹爹也就重新被重視了。
喬家,說不定又能恢復(fù)往日的光彩。
后來,我有喜了,皇上來看望我的次數(shù)也多了些,只是最常去的,還是錦嬪的宮里。
我生產(chǎn)那日,丫鬟采蓮說,皇上也在錦嬪的宮里。
那是個皇子,白白胖胖的,我想管他叫頤雙,皇上卻要他叫頤曲。
“皇后主理六宮之事,日夜操勞,就把大皇子抱去十三所讓奶娘養(yǎng)著吧?!?/p>
十三所,是皇子們的居所,只是那里都是些沒人要的,受人冷落的孩子。
我舍不得,卻又無可奈何。
這消息不一會兒就在宮中傳遍了,皇后的孩子抱去十三所,可以稱得上是百年的笑話了。
我知道皇上的忌憚,也知道他不會在乎我的感受,所以我表現(xiàn)的很平靜,照常一樣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和那些嬪妃們談笑風(fēng)生。
生下皇子后,皇上來的又少了,從前成堆送來的金銀首飾,現(xiàn)在都往錦嬪的宮里送去。
我只玩笑般的向皇上討要他送去錦嬪宮里的一雙珍珠耳翠,他便說我是與錦嬪爭物。
他不明白,我爭的哪是物,我爭的是他的愛。
錦嬪不幾日便有了身孕,卻因為御花園里的一顆石子小產(chǎn)。
宮里沒有人懷疑我,在眾嬪妃面前,我是賢良淑德,頗具威嚴(yán)卻又善解人意的皇后。
只有皇上,把我叫到了養(yǎng)心殿,給了我一巴掌,質(zhì)問這件事是不是我干的。
錦嬪出事的前一天,我曾去御花園看一只流浪的貓,在那里停留了一會兒,就在那條出現(xiàn)石頭的路上。
一旁的侍衛(wèi)為我作證,我才得以開脫。
那天我回去想了很久,想我爹,想我娘,想著頤曲,想著我的過去,我的當(dāng)下。
然后我想,只有有權(quán)力,才能受人尊重,為人敬仰,才能活得舒坦。
我知道自己變了,誰對我有用,給我好處,誰對我諂媚,在我面前低眉順眼,我便幫誰,我?guī)颓倜廊俗兂闪饲僬讶?,幫吳家那個傻兒子找了個從六品的官,也幫一些妃子打壓過她們看不順眼的人。
宮里的人,不就是想要皇上的寵愛。
那年頤曲突然得病,我便在宮中散出錦婉儀會巫術(shù)的流言,我知道皇帝最怕人言,也料到了錦婉儀會被冷落。
因為我已經(jīng)看不得有人比我站的更高了。
宮里有半數(shù)都受過我的好處,依附于我,也有不少下人表示愿意對我忠心一輩子。
我成了她們口中唯利是圖的皇后娘娘,我并不在乎,至少現(xiàn)在的我比當(dāng)初活得更好。
我在城中最繁華之處幫家里重新置辦了一處宅子,添置了許多名貴木制的玩意兒,然后喬府的人又多了起來,門口經(jīng)常排著長隊,只為送進(jìn)一封拜貼。
只不過這拜貼不再是給我爹的,而是給我的。
有一天晚上,爹爹坐在輪椅上和我說,他想要皇上那個位置。
“我會幫你?!?/p>
也會幫自己。
我看著仍舊沒有醒來的阿娘,輕聲回答。
皇后這個位置,早就已經(jīng)滿足不了我了。
我派人用錢拉攏了幾個有勢的官員,或文或武,他們早就不滿皇上的態(tài)度。
密探說,北秦雖然剛被收復(fù),但有不少人因為不滿戰(zhàn)爭的結(jié)果而反叛,若是能拉攏北秦的那些人,奪權(quán)便易如反掌。
我曾嘗試找秦郡劉家送進(jìn)宮的小姐打探,卻意識到她們是不可能幫忙的。
直到金歷五年,秦郡又送進(jìn)來一個姑娘,名叫宋耳。
我找密探去查她的底細(xì),花盡了心思,卻也只查到她是自小便在余王府里的人。
按理說,一個普通秀女的身份不應(yīng)該那么難查。
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我派人截下了皇上的探子帶去的關(guān)于她的背景的密報,換成了一封假的。
我要幫她,也要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