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錦蝶靈芝種子給我，這是好的。”相處五百年，他知道我的意思，也不吃驚我來得唐突，“這是救人的事?！?/p>
“當時，在藥房里的，其實是你吧？”
“是的?！奔毴珧刚Z。
辛夷靜了好久。
“果然?！彼]上眼，深深呼吸，“果然啊?！?/p>
畢竟整個人間，連莊夢生自己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知道辛夷愛莊夢生，愛到那樣刻骨。
“小蝴蝶，但我寧肯你不要幫我?！?/p>
辛夷慢慢轉(zhuǎn)頭看我，看到十分刻骨。
我慌了，也不解了：“可是，可是！你愛莊夢生，你們結(jié)婚了，不應(yīng)該高興嗎？”
辛夷沒有來得及回復(fù)我，因為他的丈夫這時到來。只有他放給我的最后的那一眼，一瞥，淚光推波助瀾，推出來一片悲哀。
我看見莊夢生走了過來，依舊是一副人情淡薄的樣子，朱痣也沉靜得像一粒小小的血。他喊辛夷“夫人”，辛夷沉默。
兩人相對，一立一坐。而窗外飄下一枚愁愁的木葉，那么愁，像一整座秋山的落葉。秋天快要結(jié)束了。
13
辛夷很久都沒笑了。
我呆呆地想到。
辛夷自從那一天后，好像變成了一種無法復(fù)燃的死灰。他沉默，黯淡，空洞，時刻走神，不計劃休離，也不計劃逃家。
我想到，他曾經(jīng)在百花谷的五百年，恣性脫灑，奔跑取樂，那樣痛快！他既勇武可愛，又朝氣英健。對于一匹獸，就算做了人，不改其類，骨子里還有獸的野性?；蛟S他是不忍的，不忍就這樣被框在了平凡人類夫妻一枚小小的樓房里吧？
平心而論，莊夢生待他并不如何差。他是最盡責(zé)的丈夫，面面俱到，時時掛心。聞得妻似乎得了一種恍惚癥，也常常延醫(yī)請能。遠近鄰居的人，都以為蘧蘧道長愛惜妻子，愛惜到至深。一時為人所頌，他的名聲更上一層樓。
辛夷卻和我淡淡地、苦苦地說，他，只不過是最盡責(zé)的丈夫表演者罷了。
他看待辛夷的眼神，和看任何一個人類一樣，沒有任何不同。
除了愛，他幾乎什么都給了辛夷。
而莊夢生面對自己妻子低落空洞的情緒時，看上去也頗為煩惱。他總是很認真地關(guān)心他，照顧他，體貼他。盡管無濟于事，甚至于火上澆油。但這是身為一個丈夫的職能。
“——為什么不笑？為什么不高興？”我聽到莊夢生在詢問，語氣認真，幾乎懷抱一種鉆心鉆研的精神。
我再從蝴蝶書里睡著了，再復(fù)蘇，再見到辛夷。見到他佇在堂前，觀看一個匾額。那是帝王親自賜的，懸在光宗耀祖的門楣上，彩繪琉璃匾，牌幾個大字，“蝴蝶夫人”。
他看了好久。
“小蝴蝶，你說得對?！毙烈慕K于回頭看見我，只是輕輕地和我耳語，“我嫁給了他，我這么愛他，我應(yīng)該高興才是。”
“他想要什么，五百多年，我有什么不能給他？”
我回答不了。其實辛夷并不需要我的回答，他在自語。
那么他是要做什么？
此刻，仿佛有一個巨大的、惶恐的、不安定的震驚慢慢擊打到了我身上。
一直到莊夢生出現(xiàn)。由秋轉(zhuǎn)冬，他披厚實的白鹿裘，睫毛上都結(jié)著晶瑩的雪珠子，如同一個冰雕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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