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糖好戲開鑼!
白糖[第四十五折] 山窮水盡,呼之欲出
踏著黑沙,腳下的沙粒在嗚咽的風里滾動著。頭頂?shù)臑踉撇宦兑唤z白日的光彩,猶如層層桎梏,鎖住這沙漠的大動脈。內(nèi)心的封閉感由此而生。
不容置疑,步宗孤寂的沙土上,即將迎來一場規(guī)模大到史無前例的黑沙暴。東起身宗砥海,西至步宗傾曜山脈,南漫及唱宗華祥林,北抵福心海,這沙暴的規(guī)模幾乎遍及步宗全境。
朔風撼天,擎云染墨,野風蕭索,昏天暗地。沙暴似乎還藏著凜冬的冷,將空氣里的熱量卷起散去,為冷氣的長驅(qū)直入打通通道。僅僅在室外轉(zhuǎn)上一圈,完全不屬于夏天的冷刺得貓狼狽地滾回屋里。
冷,朔風中帶著冰碴的冷,似乎是看穿了貓的弱點,一擊致命。
冷,直擊心底的冷,那種面對沙暴的無望感,那種身臨其境卻無力對抗的辛酸。相比于生理上的冷,心理上的冷,更能侵蝕貓的意志吧。
于是,那些貓們,寧愿呆在屋里一整天忍渴挨餓,也不愿去涉足屋外的迷茫之景。
“天氣,這么差呦——”
老貓枕著肘邊的木箱,帶著些許戲謔和調(diào)侃的語氣長吟道。這些老家伙們,活了這么多年,還是那么留意天公的變化。但凡有一點異常,他們都是要提著嗓子、尖著嘴感慨一番。后生們倒也不在意這次次番番的怨言,就全當飽食后消食的胡言亂語了。他們還是忙于身邊的雜事。不知是不是被那些老家伙們感染了,那些后生們瞥了從門縫里竄入的沙子,嘟著嘴小聲抱怨。
“唉,這天,不好了呀——”
老貓這無意的感慨,也被這嗚咽的黃風吞沒了……
此刻,在步宗邊境的黑沙漠上,風無忌裹著黑布,孤身一貓,迎著風勢漸強的黑風,仿佛已經(jīng)融入進這片黑暗里。風捶打到臉上格外生疼,冷熱相交的觸感不斷刺激著他的皮膚,可卻不阻他步履匆匆。
風吹開篷角,風無忌下意識地死死拽住。他望了望頭頂?shù)暮冢?,沾滿沙粒的須發(fā)便抖動一下。
身旁的山脈已延伸至末端,那觸及烏云的山脈尖端已不見,被昏日和黃沙遮蓋著,已難以看見。昏黃的天壓著山頭,漩渦般的風流纏繞著山腰,如水墨畫里的潑墨般,黃與黑的混搭,粗獷的線條灑在半空中。又似飄飛的巨大絲帶,不舍地牽著山,似乎不愿離去。
這景,遠觀的話竟有一絲震撼。
又是幾株殘枝從身旁掠過,不經(jīng)意間就被粗獷的沙漠吞沒。那視野可見的昏鴉如溺水般在黃風中掙扎,最后還是敗給了自然的力量,湮沒在了海底之下——這無窮無盡的沙海之下。
風無忌并未過多注意此景。隨著位置越來越靠近山口,他全身也愈發(fā)緊繃。他從斗篷里探出右眼,謹慎地觀察著四周,確認四下無貓后,才稍稍放松一些。
“嗬——”
這壟斷打宗和步宗的山脈不知怎么的,忽然被天公生生劈開一道闕口!連綿的山脈在這里停下,本來還想趁著雄厚的力量繼續(xù)綿延下去,但似乎是被什么所威脅,不情愿地讓出一個闕口。又似乎是造物者對山脈的憐憫,這闕口的頂端,山石如絲線般牽連著,奄奄一息般維持著兩面的聯(lián)系,毫無威嚴可言。
闕口內(nèi),狹隘的谷道露出一道身影,從遠處看的話,竟與旁邊的巖壁完美融合。從近處觀察,谷道僅勉強容納兩車并排行駛,腳下坎坷不平的土路也被朔風吹得在顫動。
此時,已是黑沙暴將至之際。而在這露天的谷道上,竟傳來熙熙攘攘的貓聲!再走近,那狹隘的谷道里,竟藏著一群群的貓們!
壯漢圍成數(shù)圈,正竊竊私語、互相交流著什么;裹著麻衣的商貓,似乎在抱怨天氣。沙暴的來襲似乎并未對他們造成影響。
那被黃沙遮蓋的臉龐,竟是無端的……興奮?
興奮?!
在黑沙暴橫掃沙漠的時候,留在戶外,只有死路一條!這是不要命了?
“果然?!憋L無忌冷笑。
“看來,巳族的情報無誤啊……果然這些見不得貓的臟事,就只能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進行啊……”
遠處的戈壁灘上,車上懸掛的金鈴響起,烈風中的回響竟有些悠揚。一剎那,車和貓的喧囂早已聽不見,剩下的,是血液的沸騰聲。
風無忌忽然想到了他寫給武銘的信:“終矣,終矣。若汝不理,禍害無窮!”
“橫跨步宗和打宗,這交易規(guī)模這么大了嗎?”
之前,在申族將情報呈遞給他的時候,他還有些疑慮——畢竟,在宗宮眼皮子底下干這種事情,膽子絕對肥了!
“宗主大人,申族所言無一字造假,字字可究!”巳族的貓半跪在殿下,看似地位比風無忌卑微,可凜然的眼神絲毫不遜于風無忌的冷酷。
“嗯……”
事實上,風無忌也早有耳聞。這么大規(guī)模的交易,卻沒有任何貓阻攔,著實奇怪。
當初貓土大戰(zhàn)后,他被混沌魔化,而步宗上下也混亂一片,無暇去顧及這邊境。相反,打宗的四位族長并未被魔化,打宗境內(nèi)也相對安穩(wěn),完全有精力去解決。而如今,如果沒有這些情報的話,這地底下的骯臟交易還會繼續(xù)隱藏在地底之下,更多的受害者會被卷進來!
想到這,風無忌意識到了關鍵所在:
受害的是打宗的貓,而對于此事,打宗卻異常的安靜。
對于這場貿(mào)易,倘若沒有打宗高層的支持,他絕對不相信!
于是,他決定先給打宗寫信,探探對方的底子。武銘和他曾有交情,為貓正直,還掌握武族大權,縱使沒有參與,估計也知曉幾分內(nèi)情。
“十二宗……竟淪落至此嗎?”
風無忌想到那天,他路過某個破落村莊的時候,一只老貓的話飄入耳間。
那聲音略帶沙啞,卻飽含無奈和辛酸。風無忌忽然有些好奇,便上前詢問老貓為何如此悲觀。
老貓沒有認出他。帶著怨氣,老貓似乎在抱怨:“十二宗早已分裂……為了利益明爭暗斗,宗宮上下不作為啊……”
老貓拖著疲憊的身軀離去。風無忌有些發(fā)愣,晡時的烈陽灼燒著周圍的空氣,可他腦海里不斷回放的,只有佝僂的背影和凄冷的光。
那種……不屬于夏日、詭異的光……
忽然,鈴聲被掐斷,貓生鼎沸的谷道內(nèi)忽然安靜下來。眾貓都不約而同地面相谷道深處,似乎……有什么出現(xiàn)了。
風無忌知道,這是打宗一方來交接了。這交接的時間剛好趕在沙暴大爆發(fā)的前夕,也怪冒險的。哼……
隨著塵霧的消散,打宗的部隊終于顯現(xiàn)出真面目來。領頭的貓低舉著破洞的紅旗,在眾貓目光的注視下,振臂高舉,來回比劃著八字,隨后又將旗猛地端平,來回晃動著,姿勢甚是奇怪。
“這是……在對暗號嗎?”風無忌暗自分析。
的確。當領頭的貓揮舞完旗幟后,商貓和壯漢們似乎松懈一口氣,連忙吆喝著解開車上綁著木箱的繩索。箱鎖被風撞開,里面閃過光芒后,竟是滿滿的時晶!
“嗯?”風無忌也瞪大了眼!
壯漢兩兩結(jié)隊,哼哧哼哧地卸下箱子,商貓則和打宗的貓寒暄幾句,便把目光投向他面前的“貨物”:
一群孱弱的貓。
沙暴驟弱,風無忌雙目瞪大,將這里的一切攬入眼底。他曾在情報里看到的、在別貓那里聽到的、在民間情報嗅得的,都在此時得到了驗證。在這之前,他以為這場骯臟的貿(mào)易,僅僅只是表面的,而如今,看到那群貓,他……
無言形容,無話可說。
打宗帶來的貨物,竟然是貓,是活生生的貓!
鎖鏈,鐐銬,繩索……
冰冷,刺骨……
繩鞭,木杖……
血跡斑斑,枯黃羸弱,骨瘦如柴……
一個綁著一個,一個貼著一個……像待宰的羔羊。
“嗯……這個,還有……這個!”
商貓俯視著這群跪在地上的螻蟻,抑制不住嘴角邪魅的笑容,眼里充斥著金幣的輝煌。他用腳踢了踢腳下的貓,那貓便被旁邊陪侍的壯貓拽起脖頸間的鎖鏈,粗暴地拉起。
“咳咳……”那貓腳下一個趔趄,跪倒在地。
壯貓似乎沒有看見,仍死死拽著鎖鏈。那貓掙扎著,脖間青筋暴起,吐著白沫在沙地上留下道道痕跡。
“老大,尾部那幾個貓快沒氣了。”一只貓上前稟告。
“嗯?!蹦秦堻c點頭。
“是。”手下退去。不一會兒,遠處響起了骨頭碎裂的碰撞聲。
風無忌正打算上前近距離觀察,忽然,余光瞥見一只貓,頓時,瞳孔驟縮!
“那……小白貓?”
隊伍里,葉凌拍了拍背后正昏睡的白糖,輕聲說:
“白糖,我們到了?!?/p>
隨后,葉凌把白糖從背后放下。白糖搖搖暈乎乎的腦袋,望著葉凌的雙眼,似乎在說:“葉哥,我們……到哪了……”
“到地方了?!比~凌的話語竟有些溫暖。
他知道,該告別了。
心底,有無盡的不舍和無奈。
“承進,不要回頭!不要回頭!”
當初,他從大火熊起的家里逃出的時候,也有這樣的感覺……
【后記】
1.“承進”
承進,是葉凌的字,意為繼承前貓的薪火,懷有一顆進取的心,發(fā)揚前輩的技藝和意志。
葉凌曾在加冠之際為自己題詩:
《承進》
少來苦黎生,顫顫志切切。
愿振鴻鵠翅,一舉進霄際。
于是,他將此詩的詩題作為自己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