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謊言

一—《拾荒少年》創(chuàng)作手記

導演、編?。簭埶紤c

發(fā)生在兩個拾荒者之間的故事，卻道出了這個世界的溫暖。即便是謊言，希望也因此點高。《拾荒少年》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幾乎陪伴導演張思慶度過了大半個研究生生涯，于他而言意義重大，并非因為影片多出色，而是它的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帶領(lǐng)導演真正進入了電影的世界。對于一個處于起步階段的初學者來說，如何做到電影的“真實”？在影片所描述的世界里，是否做到了情感自然而飽滿、情節(jié)流暢而不矯情?觀眾是否能走進電影，并且有所收獲?這些都是導演做這部片子的初衷。本文，導演張思慶詳盡的闡述了創(chuàng)作當中遇到的障礙、解決方案以及自己得出的關(guān)于電影“真實”的理解。

劇本創(chuàng)作

大概一年前我讀到這樣的一則新聞——“職業(yè)拾荒者專撿錢包向失主換報酬，現(xiàn)在存在著一批靠撿錢包換取報酬的‘職業(yè)拾荒者’，每月竟也收入頗豐?！边@則離奇的新聞凸顯的兩個字眼特別吸引我：“拾荒者”和“生存”。拾荒代表一種流浪的精神，而生存則是一種殘酷的東西，這是我感興趣的。我童年的時候，全家搬遷過6次，一直漂泊在外地，直到我16歲那年才有自己家的房子。漸漸發(fā)現(xiàn)，“流浪”與“歸家”一直是我作品里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東西，它能實實在在打動我。

事件和人物關(guān)系如何確立？事件無疑我套用了一個奧德賽的模式，也就是歸家的母題：而人物關(guān)系則來源于我少年時代的一段忘年之交：我少年時是外地人，常常被人欺負，但是有一個年紀很大的朋友，他常常幫助我，并且撫平了我童年的許多陰影。我認為人在任何的生存條件下都不怕.最可怕的是存在于潛意識內(nèi)無限的陰影，尤其是童年的陰影，這一點弗洛依德有大量的闡述。劇中少年最大的陰影便是“我是不是被我媽媽賣掉的”，我想借助馬躍進這個“父輩”的“所指”去撫慰他的這種傷痛。這樣的人物關(guān)系我非常熟悉，人物性格也是我可以從生活中汲取的，所以比較容易把握。

這樣的故事一擺出來，“社會批判”問題必不可少，但是我的重點不在這里。這個故事涉及到“底層拾荒者的生存狀態(tài)”，但是我不打算刻意去渲染他們的苦難，我覺得在當今的社會上，這樣處理是違反道德的，也是不真實的，用亞里士多德的話來說，是不“嚴肅的”。反觀《德州巴黎》《海上鋼琴師》等影片、反觀存在主義文學，真正終極的東西永遠都不是人類有多苦難，而是人類為什么會處在苦難之中，甚至是為什么會選擇苦難?！妒盎纳倌辍分?，馬躍進和自己的女兒隱藏著何種巨大的恩怨.他經(jīng)歷過何種殘酷的事件讓他選擇流浪？這個問題最終想解決的是.“拾荒”與“流浪”是馬躍進的自我選擇，是他的一種救贖的方式。在“親生父母販賣子女”和“拐賣兒童”這兩個廣泛存在的社會問題上，上述的情況尤其突出，很多被拐賣的兒童認親的時候，他們的哭泣似乎在訴說著他們更愛養(yǎng)父母。很多問題，我們始終只是看到了180度，甚至永遠只能看到180度，所以我的重心不在怪罪社會上，而是在一個少年的執(zhí)著的尋母的狀態(tài)上，就算是知道了母親親手賣了自己，就算是知道了照片上的女人或許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他也要義無反顧地去追尋 這樣精衛(wèi)填海式的固執(zhí)才是人的本能、才是人的真實狀態(tài)。何況結(jié)尾的處理，我們也不知道少年是否是被媽媽賣掉的，這無疑讓這個少年更加地打動觀眾，更重要的是，馬躍進和少年組合成了一個新的家庭。

電影《美國往事》里有這樣的一段，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拿著一塊蛋糕準備去奉承一個妓女以得到性的滿足，但是在等待妓女出浴的時候，他一個人拿著蛋糕坐在樓梯上，忍不住咬了一口，接著又舔了油紙上的奶油一口，后來慢慢忍不住了，就把蛋糕全吃了。我常常記起這個讓我熱淚盈眶的片段，那是生存的殘酷與那種擠出來的一點點動容的東西。王小波先生在《我的精神家園》中說過這樣的一句話：“一個脾氣暴躁、動輒使用牙齒的人，尚且不肯吞下別人的肉體，這一刻看起來更有力量。”這些給了我創(chuàng)作的總體思路，也就是說、殘酷當中擠出來的一絲絲溫暖，往往是最能打動觀眾的。所以馬躍進一開始的時候非常心狠、非常世故，而這個世界在少年的面前也是那樣的冷漠和蠻不講理，這

樣的處理恰恰使影片的那一點點溫暖的場景顯得尤其生動，所以影片在情感上的基調(diào)應該是前半部分冷酷，而后半部分溫暖。我一直堅信一句話，“電影應該是讓半路誤闖進電影院的醉漢因為溫暖而哭泣的東西?！庇捌Y(jié)尾的情緒，應該是歡快的，我甚至打算在出片尾字幕的時候讓喜歡唱歌的馬躍進與少年在露天KTV一起唱首很土氣、很歡快的歌曲，就如同卓別林的大部分電影一樣，在歡快的結(jié)尾深處其實是無盡的辛酸與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