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丫頭，氣性就那么大？”

中秋宮宴上乾隆瞧見小燕子基本沒怎么動桌子上的菜，那日送行的時候這丫頭到底還是找他興師問罪來了，說話也絲毫不客氣，“大清就他一個人嗎？就是驢也不帶這么用的吧？才回來又讓人出去，就不能歇歇嗎？皇阿瑪不心疼他，我還要指著他過日子呢！”

永琪扯著她的袖子生怕她再說出什么石破天驚的話來，乾隆倒是不甚介意，心里也有些愧疚，此時看著她瘦了一圈還有些蒼白的臉關(guān)心道，“朕向你保證，等春天了肯定把永琪完完整整還給你！你現(xiàn)在不吃不喝的也盼不來他，到時候永琪見你瘦了一圈也要來找朕鬧一場！”

中秋是家宴，也沒什么別的人，乾隆便也自在了許多，笑瞇瞇的和她開著玩笑，令妃聽了便笑著附和，還不忘陰陽怪氣皇后“就是啊，你該學(xué)學(xué)十二福晉，瞧瞧人家吃得多高興?！?/p>

被點名的十二福晉嚇了一跳，突然紅著臉眉頭一皺捂著嘴吐了出來，令妃見她這陣勢十分的尷尬，下一秒?yún)s反應(yīng)過來，“呀，這是？”

皇后面上掛著淡淡的笑，可眼睛里的激動卻是怎么也掩不住，拉著十二福晉的手笑，“恭喜老佛爺，恭喜皇上，要有嫡重孫、嫡孫了呢！”

她這話倒不是非挑嫡庶，而是因為算起來乾隆雖然兒子多，可四阿哥、六阿哥被出繼，永琪又只有窈窈一個女兒，十一福晉那年生的也是個姑娘，八阿哥倒是有兩個兒子，可都是庶出還是地位卑微的侍妾生的，永璂這若真是個兒子，當(dāng)真算是皇家的嫡孫。

添丁總是好事，老佛爺和乾隆都很是高興，大家紛紛起身恭喜，十二福晉笑得靦腆但也真誠，不只是誰說了句，“皇后娘娘好福氣，十二阿哥今年才成的婚，這么快便要抱小孫子了！”

“年輕人嘛，感情好身體也好?！被屎笠庥兴福娙思娂妼⒛抗馔断蛄诵⊙嘧?，她倒是沒因為這句話有什么難過的，只是心里在想——聽人說好像永璂并不喜歡他這個福晉，卻沒想到也有了孩子……看來，男人即使不喜歡，但卻不影響他睡啊！

她垂眸感慨，落入其他人眼里倒像是傷神似的，乾隆瞧見了也心疼，著小路子把案上才剝好的螃蟹端了過去，“聽人說去年重陽賞菊宴， 你吃的那叫一個不亦樂乎，今個兒啊管夠！”

小燕子抬頭看著乾隆，他好像老了不少，笑起來的皺紋及其的明顯，眼神里的關(guān)心和愛護沒有摻任何的假。雖然這三年來她與乾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如以往親近，但捫心自問，這些真的格格假的格格里面，乾隆最寵最疼的就是她，只是帝王總是會有那么多的考慮，能無限的寵女兒，也不能太過于放縱兒媳。所以她雖然也因為乾隆那些看似昏了頭的旨意生氣過難過過，可永琪說得也對，他是父親更是皇帝，我們是孩子也是臣子。

作為父親他可以對孩子的小打小鬧包容寬恕，但是作為皇帝他不會對臣子的明爭暗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就是皇宮的相處模式。

“小燕子，你是一場意外，把一切都打亂了。但是這千百年來的規(guī)矩，總會被拉回去的，你得適應(yīng)?！?/p>

曾經(jīng)她不太明白，總覺得好像身邊人都在變，可直到聽了永琪這句話才明白過來，其實一切都沒有變，他們都沒有變，是她闖入了一個本不該屬于她的世界里。既然留了下來，就得入鄉(xiāng)隨俗。

于是她咧了個大大的微笑，拿起筷子打算吃蟹，那邊窈窈明顯對才上來的折耳根更感興趣些，才夾起來那股腥香味便順著風(fēng)直往她鼻子里鉆，小燕子頓覺胃里翻騰倒海一般也有些想吐，窈窈離她最近，抬頭看見額娘緊皺的眉頭突然哇的一口吐了出來，伸手把眼前的折耳根推的遠了些，“這個好難聞～”

一旁的婢女連忙哄著這位出了名的刁蠻公主，一邊道著‘公主恕罪’一邊端水過來，乾隆見窈窈難受也不由得著急，正要喊御醫(yī)她卻哭鬧的更狠要回宮里去。

小燕子連忙站起身，不好意思的道了退，攜著紫蘇走出去呼了兩口新鮮空氣覺得氣順的多，窈窈突然抬頭看她，“額娘還難受嗎？”

“?。俊?/p>

窈窈卻十分的興奮，“額娘是不是也有小寶貝啦？”

“嗯？”

小燕子更是滿頭霧水，窈窈嘿嘿笑著，“剛剛十二嬸嬸吐了大家都說我要有弟弟啦，那額娘也難受，我是不是又要有一個弟弟啦？”

紫蘇聽了便笑，“我的小姑奶奶哦，又胡說什么，誰說吐了就要有孩子的？”她笑著掐了掐窈窈的臉蛋兒，抬頭去看小燕子，卻發(fā)現(xiàn)她愣在那里，手輕輕的撫在那平坦的肚子上。

“福晉？”

紫蘇沒由來的有點慌，小燕子慢慢抬起頭來，聲音卻在顫抖著“去把黃芪請來永和宮！”

紫蘇應(yīng)了句是便轉(zhuǎn)頭要去御藥房，可走了沒幾步卻突然反應(yīng)過來小燕子話里的意思，蹭的轉(zhuǎn)過身來跑到她跟前，“福晉……您和五阿哥真的……？！”

小燕子悄無聲息的嗯了一聲，窈窈不解的看看額娘看看紫蘇姑姑，“額娘，你和阿瑪怎么啦？”

“荒唐?。【褪Ｏ掳肽炅?！就半年了！”

窈窈甕聲甕氣的疑問和紫蘇驚訝氣憤的質(zhì)問同時響起，可小燕子像是一句話也沒聽見似的只自己一個人往前走，紫蘇怕她出點什么事要先陪她回宮，可才進了宮門便看見晴兒帶著黃芪急匆匆的走了過來。

當(dāng)頭第一句便是，“小燕子，你是不是懷孕了？”

那晚的事情，她其實知道。

從紫薇入宮去養(yǎng)心殿的時候她便知道蕭劍已經(jīng)回來了，可一直在老佛爺身邊她拖不來身，好不容易等到老佛爺睡了去永和宮想問問情況的時候卻見小桂子和小順子兩個人都坐在門口，見是她進來支支吾吾的臉脹的通紅，“晴格格，我們主子……已經(jīng)歇息了……您”

“那不是亮著燈呢嗎，我有急事！”她真的很著急，心里也沒想那么多撥開兩人就往里進，小桂子和小順子緊張的只會喊‘格格’也說不出什么話來，直到晴兒走近了聽見那里面?zhèn)鱽淼臉O致曖昧的聲音的喘息與浪叫聲的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唰的轉(zhuǎn)過身步伐走得飛快，滿臉羞紅的逃也似得離開了永和宮。

直到回去的路上才突然想起來——這還未出孝啊！

可此時此刻，她能攔得下來嗎？

應(yīng)該沒人會知道吧？永和宮里也不過就兩個小太監(jiān)，還都是嘴嚴(yán)的……大家不說，誰知道？

萬一懷孕了呢？事能瞞住，肚子能瞞??？

不會吧……大夫說過，小燕子不易受孕……

胡思亂想了一路，回到慈寧宮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羨慕的不得了，羨慕他們的琴瑟和鳴，羨慕他們的水**融，羨慕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更羨慕他們?yōu)楸舜藳_破人倫的束縛的失態(tài)……

得是多愛多在乎多想念，才會讓永琪能做出今天這樣的事呢？

她一點都不覺得這樣很丟人或者是逾矩，相反她很贊賞，很羨慕，很敬佩……

可敬佩是敬佩，不代表她真的能接受小燕子在這個時候有了孩子。

“你怎么……”小燕子明顯還在狀況外，晴兒搖搖頭無奈道“窈窈這孩子別的不像她舅舅，偏偏都愛吃折耳根，又怎么可能吃一口就吐呢？”

她舅舅……小燕子反應(yīng)了下才明白過來她指的是蕭劍，一時間心里五味雜陳，但晴兒明顯更關(guān)心她，“快讓黃芪看看，說不定是吃壞東西呢！”

黃芪剛剛聽晴格格這么一說也嚇了一跳，他原以為是臨安公主出了什么事，此時也抱著藥匣不動，急的晴兒推他，“你們都愣著干嘛？早點確定早點心安，磨磨蹭蹭的……”

印象里晴兒永遠都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哪怕再急都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這是頭一次也急的滿頭都是汗，見黃芪還要搭帕子浪費時間一把抓了下來，“還搭什么搭，趕緊瞧瞧！”

黃芪心砰砰跳著搭上了手指，可下一秒便彈開，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所有人都已經(jīng)明白了過來。

黃芪沉默的抬頭望著小燕子，她顫抖的收回手輕輕撫在小腹上，瞧見他輕輕點頭的一剎那眼淚唰的就落了下來。

一開始是眼淚順著臉頰悄無聲息的滑落，啪嗒啪嗒的落在她手上，然后就突然啜泣了起來，到最后她像個孩子一樣捂著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滿臉都是淚，可這眼淚說不上是因為委屈，委屈她這些年空想的期待承受的流言蜚語，還是高興，高興她終于覺得心里沒有那么對不起永琪了，或者是害怕，害怕這個不該到來的孩子會遭受什么樣的未來……

晴兒也說不上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是后悔當(dāng)初第二天沒叮囑小燕子喝上碗避子湯呢，還是該高興，蕭劍要有一個小侄子了呢？

“他好嗎？”小燕子哽咽的握住黃芪的手，“他好嗎？我……我送永琪出征那日還喝了酒，我這幾天又跑又跳的，我……”

“他還”

“他好不好，都不重要！”晴兒終于開了口，卻又覺得那樣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最終痛苦的閉上了眼，“小燕子，這個孩子你生不下來的……”

“為什么？”

“就因為沒出孝？”小燕子十分的倔強，“我就不信了，難道世上所有夫妻都要守三年？那要是才出了這個喪，又逢了那個喪，便要三年又三年，三年再三年？憋不都憋死了！”小燕子越說越大膽，“旁得不說，我就不信，皇阿瑪老老實實守了三年！”

“但他沒有孩子出生！”

晴兒忍不住拔高了聲調(diào)，又很快軟了口氣，“小燕子，你說得對?；噬蠜]守著，可你知道慧貴妃娘娘是怎么沒得嗎？”

慧貴妃？那位傳說中能與孝賢皇后分庭抗禮得盛寵的高慧貴妃？

“她和你差不多，都是受寵多年未曾有孕，太醫(yī)也曾說不易生養(yǎng)，便早早歇了這樣的心思。結(jié)果乾隆二年不知怎么的便懷了孕，一定要把它生下來……可四個月的時候顯了懷沒瞞過去，是老佛爺親自送的湯藥，據(jù)說是個成了形的男胎……這么一折騰，身子也垮了，心里也垮了，沒幾年就沒了，還是下紅病走的……”

她越說越難過，“這還是貴妃娘娘，得皇上寵愛的。還曾經(jīng)有位官女子，一朝寵幸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喝，也沒人看著這些……等到七八個月了才被人發(fā)現(xiàn)，大人和孩子都沒了……

小燕子，人世間總是這樣的，無論是誰的錯誤，受罪的大多都是女人。那些未婚而孕被燒死的姑娘們是這樣，這些孝期一響貪歡有了孩子的也是這樣?！?/p>

晴兒蹲在地上拉著她的手，“你看你們這不是有了孩子嗎？可見你身子底子是好的，現(xiàn)在月份小，養(yǎng)好身子永琪正好回來，咱們再生一個，不，生一對雙胞胎！好不好？”

“不好！”小燕子猛地把她的手推開，別過臉去不肯看她，“我不要什么雙胞胎，我也不要再生一個，我就要我肚子里的這個，哪怕豁出去我的命，我也要留下他！”

“可你要是沒了命！他能有命嗎！”

“我可以瞞著啊，你不是說了嗎，那個宮女瞞了七八個月呢，我只有再堅持堅持，說不定就能成功了！”

晴兒不知道該說她天真還是說她樂觀，“你知道貴妃娘娘為什么就瞞了四個月嗎？今日宮宴，若不是窈窈你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你不是那個沒什么關(guān)心的雜役宮女，你是五福晉，是榮親王妃啊，大大小小的宮宴場合哪一個不要你去，那些后妃格格哪一個不會來你這串門子？若是放在從前，你還能去學(xué)士府躲一躲，可如今紫薇都不在了你也沒有出宮的緣由了；或者要是永琪在也能盡力幫你瞞著，可偏偏他也不在，再快也得到今年冬天或者明年春天！

小燕子，你瞞不住的，一旦被發(fā)現(xiàn)，你肚子里的孩子只有死路一條，你也得被要去半條命！”

過往的這些血腥實在是太讓晴兒害怕，她太害怕小燕子也像慧貴妃一樣死的時候面無血色下體還在流著血……她更害怕小燕子像那個不知名的宮女一樣被人用木板夾著生生把孩子擠了出來自己一點點的疼死了過去……這樣的險她不要冒，她不能讓小燕子冒！

“小燕子”晴兒在祈求她，“你不只有肚子里的這個孩子，你還有永琪，還有窈窈……你要是出點什么事你讓他們怎么活？你哥哥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要是出點什么事，你讓蕭劍怎么活！”

晴兒嘶吼的說出最后一句話，即使她告訴了自己很多遍，提起蕭劍這兩個字還是會覺得心痛，此時哽咽的攥著她的手，“小燕子，我知道你不舍得，我也知道這樣的規(guī)矩沒有人道，可這是宮里，它不是講理的地方……這里最重的是那些規(guī)矩……”

“所以，活人比死人還重要嗎？”

小燕子顫抖的撫著肚子，那里平坦的平靜的什么都感受不到，“我相信額娘，她若是知道的話，她會很高興的！她會很愿意的！”

“可愉妃娘娘不會說話了啊！”晴兒大喊一聲，“愉妃娘娘不會說話了，會說話的是皇后、是群臣，是那些滿口仁義道德規(guī)矩理學(xué)的虛偽的人！他們會用那些你根本就改變不了的所謂的道德的擔(dān)子壓死你，壓死永琪！

你以為大不了你舍得一身剮給永琪留下一個孩子受苦的只有你？你以為他們會放過永琪？你以為他們又會放過你拼死生下的這個孩子嗎？

不會的，他們會去指責(zé)永琪，說他罔顧人倫不配為人子不配為人臣甚至不配為人！永琪會被這樣的流言淹沒又半點掙扎的機會都沒有……皇家不會允許這樣的人成為皇帝，甚至可能不會允許他的存在……因為‘孝’這個字，太沉重了……”

晴兒凄然的哭著望著小燕子，她似乎已經(jīng)冷靜了下來，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只沉默的落淚，晴兒心疼的替她抹著淚水，柔聲安慰道“會有的，會有的，以后還會有的……”

她不知道是哪句終于讓小燕子想通，她究竟是怕那個孩子生不下來，還是怕自己出事窈窈孤單，抑或是怕永琪被流言壓死多年來努力都付諸流水……總之她答應(yīng)了。

“黃芪，你去拿方子吧，小心一點”晴兒轉(zhuǎn)身囑咐著黃芪，頓了下又道“多放點甘糖，她怕苦?！?/p>

黃芪長長一揖，小桂子和小順子已經(jīng)聽懵了，紫蘇一直抱著窈窈在里屋捂著她的耳朵，見黃芪要走把門插住又追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熬好了藥。

苦味好像比之前更甚，遠遠的在空氣中便能聞到，可小燕子總覺得，再重的苦澀味道也壓不住那血腥味的濃郁。

黃芪輕輕把藥碗放到了桌子上，嘴張了好幾次似乎想說些什么，到最后也只是說了句“福晉，趁熱喝吧”

小燕子捧起了碗，褐色的湯汁還冒著熱氣，她的手指握在碗邊上很快便有些發(fā)紅，饒是晴兒剛剛親口說得那些話看見她真端了起來也覺得心中苦澀，不忍心的把臉別過去，手?jǐn)R在她肩上，“沒事的小燕子，我們都陪著你呢，睡一覺就好了”

她知道自己的安慰無力極了，也知道自己在殺害一條小生命，可在深宮多年里見的這些事聽的這些事讓她不得不如此做，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晴兒，不要心軟 ，不能心軟！??！

手越抬越高，小桂子和小順子已經(jīng)看不下去嗚嗚的哭了出來，也說不來是哭這個未成形的孩子，還是哭五阿哥到底連這么一面都沒見上，還是哭福晉實在是承受的太多了，總之小桂子最先忍不住跑到了一邊去哭，晴兒也垂下了頭。

唯有黃芪看著她，心中一片感慨。

這些年來，他不知道見這位五福晉喝過多少次的藥。

第一次是乾隆三十二年的那場天花，他看著熬出來的藥也不確定到底有用沒用更不知道有毒沒毒，正糾結(jié)著能不能給公主喝的時候她直接端了起來，不帶一絲一毫猶豫的仰頭喝的一滴不剩。

后來因為調(diào)養(yǎng)身子更是不知道喝了多少，心情好的時候會和他討價還價，盯著那碗湯藥突然抬起頭沖他眨眨眼，“我最近沒得罪你吧？”

“?。俊?/p>

“那怎么聞起來這么苦??？然后一副視死如歸的態(tài)度捏著鼻子喝下，要是五阿哥在她身邊肯定要被打兩下出出氣，可要是五阿哥說一句“別喝了”她又氣得更狠……

有時候心情不好，常常端著碗一口悶了苦著一張臉快要吐出來，那眼淚也不知道是苦的還是委屈的，紅著眼問他——你這藥到底有用沒用??？

可是大大小小苦的澀的那么多碗藥，她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猶豫過。

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端著碗目光凝重的盯著碗里那傾斜的平靜的湯汁，熱氣一點點模糊了她的表情，她閉上了眼抬高了手，下一秒?yún)s突然放下碗沖了出去。

她吐的昏天黑地，卻又沒什么能吐出來，黃綠色的膽汁比那藥還要苦一些，晴兒心疼的撫著她的背，小燕子半撐著身子微喘著氣抬起頭來，那株上個月才栽的紫藤蘿，竟然冒出了綠芽！

那是永琪專門從杭州帶來的紫藤蘿種，原本是打算等到第二年春天的時候栽在院子里，“三年了，一切總得重新開始?！?/p>

小燕子以為他是終于決定放下，其實永琪真正放下的是對于子嗣的執(zhí)著，他從前覺得看到那棵樹想到的不只是額娘還有裊裊灑在那上邊的斑蝥水，總會想到那個沒緣分能來到他們懷里的孩子……可近三年過去他勸了小燕子也勸了自己，不如就再種一棵樹，等待新芽初開。

小樹茁壯成長開滿繁盛的花朵，就當(dāng)還有一個孩子，也在慢慢的好好的長大。

可誰知道突然出了準(zhǔn)噶爾這么一檔子事，他便改了主意，出征那日一大早便把女兒喊醒，一家三口把手放在同一個鐵鍬上在那片曾經(jīng)生長過繁密的藤蘿的土地上播種，累到滿頭大汗出征號角在即，他笑著抹去窈窈臉上的淚水，“花開的時候，阿瑪就回來了！”

于是窈窈每天就蹲在這里盯著，有什么好東西都往這送，小燕子有次看見她蹲在那里自言自語不知道在干什么，走進了才發(fā)現(xiàn)，這小姑娘正一點一點的往地上放糖。

“這是我最喜歡的糖，你吃了就快點長大好不好？”因為正是換牙的年紀(jì)，窈窈被小燕子明令禁止不許吃那么多甜的東西，這些糖估計不是永琪就是班杰明偷偷塞給她的，她手里攥著巧克力十分的糾結(jié)，最后掰了一小塊扔進了土里，“也分給你一點巧克力……唔，我只有這么多了，你快點開花好不好？”

“你那點寶貝還是自己留著吧，它不吃糖！”小燕子在她身后哭笑不得，窈窈嚇了一跳還不忘把手里的巧克力往嘴里一塞消滅證據(jù)，含糊不清道“那它吃什么”

“水呀”

她要是知道這一句話會引得窈窈天天抱著水壺一趟又一趟的澆水差點把這種子淹死絕對不會這么說，小姑娘每天不厭其煩的跑來跑去，小燕子無奈的擋在她面前，“再澆它就要淹死啦！”

“哦”窈窈垂頭喪氣的抱著水壺，抬起頭一雙眼睛望著她閃爍著淚光，“可是我想讓它快點開花，我想阿瑪了。”

“等春天，春天來了，它就會發(fā)芽的，夏天就開花啦！”

……

可她沒想到，不過八月，天氣漸冷的時候，這株紫藤蘿竟然發(fā)芽了。綠綠的嫩芽尚不明顯，但它那奮力生長的想要鉆出頭的模樣卻倔強的真實，新生命的生長總是如此的有力……

她又撫上了肚子，好像能感受到孩子在動一樣……

“我不喝這藥了”小燕子轉(zhuǎn)身看著晴兒，“晴兒，你知道我喝了多少碗這樣的藥才求來的這一個孩子嗎？難道就要被這一碗藥毀了嗎？”

藥碗被她狠狠的砸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小燕子目光決絕又堅定，“我小燕子的孩子，才不會那么脆弱！只要我有一口氣，我就會護住他！”

一直沉默的紫蘇終于松了 口氣，緊緊的握著她的手給她力量，又回頭招呼黃芪，“你再去端碗藥來?！?/p>

“我不喝！我說了我”

“福晉，這是安胎藥，一直都是安胎藥?！?/p>

黃芪笑著與紫蘇對視一眼，他寫方子的時候手都在抖，雖然在太醫(yī)院多年什么都見過也知道晴格格說的都是真的，可到底還是不忍心，總覺得自己在殺人一樣，是紫蘇按住了他的手說，“開安胎藥吧。”

“?。俊?/p>

“我賭福晉不會喝這藥。”

“如果喝了呢？”

“那就說明她真的決定放棄了，你就再熬一碗滑胎的吧……”

……

“既然福晉想好了，我就算舍了這條命，也會護好您和小主子！”

“奴才也是?。?！”小桂子和小順子齊聲喊道，黃芪也跟著長長一揖，“治病救人，本就是醫(yī)家職責(zé)所在?！?/p>

小燕子破涕為笑，又扭頭去晴兒，她長長的嘆了口氣，“你們都這么善良，我的心難道就那么狠嗎？罷了罷了，你做了那么多出格的事情，那一個不是違背規(guī)矩要沒命的重罪？可見你吉人自有天相，也不少這一個……”

她好像終于明白為什么她不能像小燕子一樣獲得幸福。

因為她們說到底不一樣，即使小燕子在努力的適應(yīng)宮里的規(guī)矩，在慢慢變得端莊持重，可她內(nèi)里還是張揚明媚敢想敢干的；而她呢？即使再熱情再熱烈再‘冰山下的火種’，可畢竟也只是火種，燃不透這座厚實的冰窟的也沒那么旺盛的火花……所以她做事總是瞻前顧后總會害怕那些未知那些不確定，但小燕子不一樣，她肯豁出一條命去闖。

窗子被拍的砰砰的響，窈窈哭喊著捶著門，紫蘇這才想起來剛剛把窈窈關(guān)在屋里了，連忙把門打開就見這小姑娘飛了出來，晴兒嚇得膽都要破了生怕她毛手毛腳的沖著小燕子撲過去，誰知道她穩(wěn)穩(wěn)的立在了額娘身前，低著頭看著額娘的肚子。

“額娘會因為他死嗎？”

小姑娘低著頭咬著嘴唇，沒等到她的回答又抬起頭眼眶紅紅的看著她，“額娘不要我了嗎？”

她聽到了多少？又懂多少？

小燕子緊緊的把女兒摟在懷里，想告訴她沒有的，想告訴她不會的，想和她說額娘永遠愛你最愛你了，可還沒開口自己心里也涌上很多酸澀，因為她知道，從此以后她真的沒辦法給窈窈唯一的愛，一顆心總要掰成兩半來，一雙眼睛也許也不能總是跟著她，她的女兒，她千嬌百寵的小公主會失落會難過，會在夜里偷偷的哭……

“窈窈，紫藤蘿發(fā)芽了。”

“這樣，不會勒到孩子吧？”

孩子兩個月的時候晴兒送來了綢布，紫蘇小心翼翼的給她裹腹，聽見她這么問便安慰道“格格說不會的，宮里女人用這法子的多了去了，昔年漢景帝王夫人就是用這個法子，您瞧她生下來的漢武帝，多健壯聰明一小伙子？福晉啊，準(zhǔn)保也能生個健健康康的兒子！”紫蘇哄著她笑，“晴格格說了，叫您這些日子大小宮宴多多少少缺個一兩場，但是隔三差五呢就要出來一趟，總之這時候也不顯懷。再過一兩個月顯了懷天氣也冷了，大家走動不多穿得衣服也厚，也許能瞞住。只要瞞到明年春天五阿哥回來了，就什么都好了，就算是被發(fā)現(xiàn)，五阿哥也會盡力護住您?！?/p>

晴兒沒說的是，永琪會盡力護住她，但是能不能護住自己，就是另外一檔子事了……

“但是這段時間，除了咱們幾個之外，誰都不能說！”

“皇阿瑪也不能說嗎？”

小燕子其實心里慌亂如麻，永琪不在蕭劍不在她就想去尋皇阿瑪，可紫蘇卻搖著頭，“福晉，他是男人，你覺得他會選擇什么法子？”

“還有，臨安公主她”小燕子聽著便去尋窈窈的身影，這孩子氣性大，這段日子就沒怎么好好理她，如今還是蹲在那株才發(fā)芽的紫藤蘿樹旁，小手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下又彈開，小燕子走近的時候聽見她在那里自言自語——阿瑪，你什么時候回來呀，我好想你呀……

小燕子滿腹心酸的把眼淚抹去，抬頭向北望著——永琪，準(zhǔn)噶爾快要打完了嗎？你什么時候回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