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噶爾的仗并不好打。
漠北戈壁的風要比京城的冷冽萬分,也來的早了很多,與爾泰相見的欣喜漸漸褪去,剩下的便是對戰(zhàn)事的不確定,雖然永琪打過清緬戰(zhàn)爭的仗,但一來西南與西北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地理環(huán)境,所用的戰(zhàn)術也不相同,二來他這次沒什么可依靠的人。
上次雖說是正將,可有傅恒在,身邊還有蕭劍和爾康;這次是副將,可永璂那看起來連兵書也沒吃透手都沒拿過刀更別提上陣殺敵了,也沒人給他出謀劃策,就一個珠爾額附,還因為輕信了阿睦爾撒納導致清軍慘敗而招致乾隆的雷霆萬鈞之怒要被押回京城待罪,臨走之時永琪安慰他,“皇阿瑪只是一時生了氣,等回過頭來不會真的定你的罪。他那么疼三姐,怎么會舍得,你這一路上且放寬心?!?/p>
這話說得不假,乾隆對和敬公主這位額附可謂是掏心掏肺的好,這次送他來準噶爾說白了就是掙軍功的,誰知道他鬧出來這么一檔子事,但是生氣歸生氣,按以往的例子來看,只怕也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罷了。
珠爾也相信他那寶貝公主媳婦兒的實力,并非將這件事情太過于放在心上,只是拍著永琪的肩膀若有所指道“前車之鑒,后事之師。準噶爾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打,科爾沁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忠誠?!?/p>
他言盡于此,迅速轉(zhuǎn)了話題問他可否有什么信要捎回去,永琪早就寫好了就等著他這句話,送他走的時候搖搖招著手,“姐夫,多保重!”
和安漠然的站在王帳外,看著那邊站成一圈的人突然低下了頭,“順古爾,那個是你五舅舅,那個是你小舅舅,那個是你三姨夫……”
她這話像是在說給順古爾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站在她面前的都是她的骨肉同胞,可你看他們相親相愛依依不舍,有誰還記著這邊還站著一位大清公主呢?
“安兒,他們有把你當做一家人嗎?你那個親弟弟,有把你當做一家人嗎?”
那日她去尋策零,他正用刀砍下一塊烤的肥的流油的羊腿,見她過來說她肯定是聞著味來的,又隨手拿起一紙黃絹慢條斯理的擦著彎刀上的油,那黃絹瞬間染了油漬暈了顏色,她坐下去的那一刻才看清——那是大清皇帝親筆寫的討檄文。
和安搖了搖頭,對他這樣不屑一顧的態(tài)度并不認可,“你不該如此輕敵的,大清可不是好打的?!?/p>
策零撕下一小塊嫩羊肉喂到她嘴邊,另一只手已然握住她的腰將她攬至身前,“怕什么?我有這么能干的科爾沁大妃,還有什么可怕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掐了下她腰間的細肉,和安此時沒有這樣的心情掙扎的推開他,“珠爾那是因為沒有防備,才會著了我們科爾沁的道輕信了阿睦爾撒納??墒俏夷軒鸵淮?,卻不能次次都幫,畢竟科爾沁到底是大清的……更何況,如今換了人,是永琪帶著兵來得,他對我,絕不會完全的信任!”
和安從來不想打起這場仗,也明白即使準噶爾在策零的領導下再強盛也不會是此時的盛世大清的對手,無奈又焦慮之下緊緊的握著他的手,再一次勸他,“策零,講和好不好?趁著永琪還沒打過來,趁著你們才贏,講和吧,這樣對雙方都好。”
“講和?”策零像是聽了天下的笑話一樣,“婦人之見!從這仗開始打,你就講和講和的不停的勸我,憑什么講和?為什么講和?我們準噶爾汗國立國一百余年比他滿清不少一年,當年還差點把那康熙皇帝頭砍下來,憑什么要講和?”
“康熙是康熙,乾隆是乾??!我雖然恨他,可是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好皇帝,如今的大清正是盛世!”
“盛世?那你們那榮親王怎么查出來那么多案子呢?和安啊,這天下是誰有本事坐誰就坐,三百年前這天下還是我們蒙古的呢,作為成吉思汗的子孫,我噶爾丹·策零,從不認輸!”
“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和安,你應該問問你想干什么?你不就是想,借這個軍功,好讓你的弟弟打敗那五阿哥登上皇位嗎?你要我娶和靜,要我殺和靜,說到底不都是要逼乾隆提前出兵準噶爾嗎?”
和安一下子愣在那里,她沒想到策零把這一切都猜的這么透徹,心咚咚跳著腦子一團糟,卻見他突然向前俯在她耳邊,“但是和安,你幫了你弟弟,能得到什么呢?”
“要你母親成為太后?可她本身就是皇后,誰當皇帝她都是太后,就算是你最恨的五阿哥當了皇帝,也得忍著惡心給她個太后當當;要你那個弟弟成為皇帝?可是我瞧著他那點本事,當皇帝真是難為他了……要惡心報復五阿哥?說句心里話,我一直不知道,你為什么這么恨他?從一個汗國的掌權(quán)者來看,我對他這些年做的事其實還有些佩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甚至敢悖了皇帝的意思大刀闊斧搞改革,還頗有手腕,若以后大清的皇帝真的是他,我們準噶爾還真得上點心!”
如果永琪知道,他此時此刻的敵人發(fā)自肺腑的夸他不知道會作何感想,策零夸完后話鋒一轉(zhuǎn),低頭看著驚駭?shù)暮桶?,“我一直覺得,你最恨的,不應該是你那個對你不聞不問,把你嫁去沖喜的皇阿瑪嗎?”
“是”和安遲疑的點頭,“所以我針對永琪,就是想讓他親手把他定好的繼承人推進坑里去,讓他親手毀掉自己最看好的兒子,讓他到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國家后繼無人,讓他悔不當初也體會一下錯失所愛的痛徹心扉?!?/p>
“你繞那么大圈子干什么?直接把大清給他毀了不好嗎?讓他生生的氣死不好嗎?”
“?”
“帶領科爾沁與準噶爾聯(lián)手,蒙古一旦統(tǒng)一,北面大門大開,他這個關中皇帝,能做的安穩(wěn)?他那二十萬八旗軍,能踏得平蒙古的大地?”
策零說得胸有成竹,和安卻覺得可笑,“策零,我是科爾沁大妃,可我更是大清的公主!我的祖先是從白山黑水里走出來的,我和永琪、永璂、和靜是親兄弟姐妹,骨子里流著是一樣的血!”
“是嗎?可你看人家有把你當一家人嗎?”
策零笑著瞥她一眼,手在她背后肆意的游走著,懲罰似得咬在她耳朵上,“和安,你,我,順古爾才是一家人。
只要你我聯(lián)手,蒙古就是我們的,整個中國都是我們的,我們的兒子,就是天下的主人,這不好嗎?”
和安大驚,不敢相信的盯著策零的眼睛,他眼神里的認真明明白白的在告訴她——他沒有在開玩笑,他真的是這么想的……
這就是男人嗎?在她想著情情愛愛,如何平安的時候,他想的卻是如何要去做天下的主人,如何讓部落、讓汗國重現(xiàn)當初黃金家族的無限榮光。
她是該笑,笑她和安愛的男人果然是雄心萬丈,非池中之物;還是該難過,她曾經(jīng)以為的深情,其實都包裹著利益。
“所以,這才是你和我在一起的原因是嗎?這就是你一開始救了我的原因是嗎?!”
“是,但是我現(xiàn)在的的確確愛上了你,徹底的愛上你……和安,你難道不是嗎?你一開始生下這個孩子,難道不是只想有個依靠好在科爾沁立足嗎?你難道是想給我生一個孩子嗎?”
策零并不生氣,他并不像一些人總是糾結(jié)愛情的開始純粹不純粹,更不會在乎她的過往,甚至他清楚的知道和安與那科爾沁老頭子一定也有夫妻之實,可是他都不生氣,他在意的認定的只有當下,“但是我們后來相愛了,我們可以攜手打造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我會讓你成為天下女人的至尊,你也可以讓他們看看,什么叫災星,誰才是災星!
和安,你這么聰明,不應該只囿于這一片方地之中的,你瞧瞧唐朝的太平公主,那可是要和侄子爭皇位的!”
和安不知道該說什么,策零每句話都說的很對,她的確一開始只是想借他的種生個孩子罷了,可欲望一旦被勾起便再也壓不下去,那種偷情的刺激感配合著策零極其霸道又有力的男性力量折騰的她欲罷不能,于是在一晌又一晌的偷歡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慢慢的愛上了這個男人,開始把他當天,當?shù)?,當生命中最重要的人?/p>
“你贏不了的,可我又不想讓你輸。”
和安很少是這幅模樣,她總是高昂著頭對什么都漠不關心,好像越血腥越艱難越狠她越興奮一樣,當初科爾沁要燒死她的時候她叫囂著長生天是個什么東西,玩笑著要殺死和靜的時候像是吐信子的毒蛇般,從來不會這樣說——會輸?shù)摹也幌胱屇爿敗?/p>
策零心里涌出了萬般柔情,溫柔的哄著她,“你就這么對你男人沒有信心?我可是成吉思汗的子孫!你瞧你口中那嚇人的五阿哥,在我手里討到便宜沒有?”
的確沒有。
雙方交鋒了幾次,永琪的確存著試探的心思根本沒用盡全力,可也的的確確吃了些小虧,準噶爾兵強馬壯,又是主場作戰(zhàn)打起仗根本不要命,那彎刀順著朔北呼號的風刮過便是一道血痕,他急忙喊了撤退,被染成血紅色的白茸旗趾高氣揚的在原野上飄著,對面已經(jīng)唱起了蒙古的歌謠,他懂蒙語,聽得出那是對面人在嘲笑他們這些落荒而逃知難而退的清兵們膽小如鼠。
永琪對此并沒有很在意,二十歲的他會覺得就算拼死也不能退,可三十歲的他知道了人命的珍貴,爭一時意氣沒有用,保存實力才是真的??蛇@些士兵們大多是年輕氣盛的小伙子,如何能忍得了這些,也不知道誰說了句‘打回去,咱們還怕他們不成?’引得眾人附和,就連永璂都有些躍躍欲試,永琪心道看來還是沒被策零打過癮,還有勁在這吵吵。
他無奈的搖搖頭看著這一群愣頭孩子,爾泰笑的一臉耐人尋味站到他身邊,“將軍可是真沉的住氣??!”
“當初諸葛亮給司馬懿送女人衣服都沒激出來他自己倒是氣了個半死,最后天下握在司馬家族手里,咱們從小聽到大的故事,你都忘了?”
他勾著爾泰的背往里走,他明白策零的想法,想趁他還沒穩(wěn)下來看清局勢的時候一鼓作氣消滅清軍,可他偏偏不著這樣的道,畢竟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嘛!
爾泰贊賞的看了他一眼,“幾年沒見,你成熟的令我敬佩,還有些意外。不過~”他突然轉(zhuǎn)了音賊兮兮的看著他,“五阿哥聽了下邊這個消息,不知道還能不能沉得住氣嘍?!?/p>
“你表妹來了”
“誰?”
永琪一頭霧水,他妹妹多,堂妹也不少,還有個小燕子這種假妹妹,可哪來的表妹?
“表妹就是表妹,愉妃娘娘弟弟的女兒呀!”
他這才恍然大悟,不怪他沒想起來,實在是愉妃基本不曾提起過在科爾沁的歲月,從他記事起額娘就是一身宮裝溫柔含笑的模樣,后來因為妹妹沒了性情大變也是冷肅端莊的,和塞婭那樣的蒙古格格實在是差的太多,以至于他大部分情況下都想不起來自己身上還留著蒙古的血。爾泰剛來蒙古的時候永琪托他打聽過,他那外公早在五年前便去世了,珂里葉特家的人還是見到爾泰的時候才知道——原來當年那個小姑娘已經(jīng)做了貴妃,還有一個出色的兒子咧!
那多少年不走動的親戚,這次來做什么?還是表妹?
奇怪歸奇怪,他還是主動走出去迎接,爾泰這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只和他說一個表妹,實際上來了一屋子的人,看著便是來打秋風的,永琪哪有這么多東西,狠狠的瞪了眼幸災樂禍的爾泰示意他接濟點,爾泰搖頭晃腦的讓人把東西拿出來把人哄走,永琪虛脫的坐在榻子上,感激的看著爾泰,“又欠你了個人情?!?/p>
“又?”爾泰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是什么意思,又——那第一次說的不就是他沒和小燕子表明心意這件事嗎?
“上天還給我一個塞婭,早就扯平了!”
爾泰一拳打在他肩上,“這樣的話少說,不然兩個女人都繞不了你!”
永琪照單全收,兄弟倆勾肩搭背的轉(zhuǎn)身要出去,卻發(fā)現(xiàn) 帳子口還站著一個姑娘,局促的捏著衣擺,整張臉脹的通紅。
“你是?”
雖然剛剛介紹了一圈,可他一個人都沒記住,這姑娘身后卻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一個腦袋,“這是你表妹,我看你這帳子里連個伺候你的人都沒有,就讓你表妹來吧?!?/p>
這話說的曖昧,永琪并不想吵起來,笑著打著哈哈婉拒,誰知道他裝沒聽懂便來了氣,“我家里妻子和女兒還等著我回去呢。”
“五阿哥盡管放心,我們自知珂里葉特家族不盛,給個側(cè)福晉便知足了,咱們自家人,不挑這些的。我這個做舅舅的,”
“自家人?自家人不知道自己姐姐過世還沒有三年嗎?自家人能做出這種事來嘛?舅舅?呵,還是慎言為好,我舅舅只有傅恒將軍一個,你算哪門子舅舅!
還有,這是軍帳大營,閑雜人等不要入內(nèi),否則,察里圖,按軍法處置!”
他一甩袖子轉(zhuǎn)過身去,背影讓人瞧著不怒自威,察里圖長劍一拔一臉的剛正不阿,“請!”
可這幅冷酷的偽裝沒保持多久,才把人送出去一轉(zhuǎn)身進了帳子臉便皺成個包子,一臉忿忿不平的指著外邊““將軍”
“我是副將”
永琪笑著拍了拍察里圖的肩,“不要再喊錯,軍營里將令最重,這樣的規(guī)矩你不會不懂!”
見他語氣鄭重察里圖立正道了聲是,卻還是不滿又不解,“可皇上到底怎么想的嘛?讓您當副將,他卻當將軍。到時候戰(zhàn)場上什么都不懂瞎指揮一通,還不是您給他收拾爛攤子,賺得一身功名回去升官發(fā)財,這算盤打的準噶爾都聽見了!”
察里圖和小燕子性子有幾分相似,都是心直口快,偏偏還都不能見永琪受一絲一毫的委屈,永琪正欲寬解他,突然聽見不知道誰高聲喊了一句,“將軍吉祥,您怎么不進去?”
永璂尷尬的掀開簾子,才說完十二阿哥壞話的察里圖臉脹得通紅,喊了句‘十二阿哥吉祥’就跑了出去,永琪失聲笑著他這幅落荒而逃的狼狽模樣,招手讓永璂進來,“我不知道你聽見多少,但是察里圖這人就是這么個性子,驍勇善戰(zhàn)心無城府,你可別誤會了他!”
“五哥這說的是哪里的話……”永璂忙擺著手,心里雖然有點不痛快,但畢竟人說的也是實話他也沒什么可說的,斂了心思說正事,“將士們紛紛請命,說要打到準噶爾大營去。五哥,咱們到準噶爾也有些天了,可總是那么小打小鬧的還吃虧,什么時候打???
雖然準噶爾是兵強馬壯,可他們不過五六萬的人馬,我們十萬大軍對他們五萬,優(yōu)勢在我!”
優(yōu)勢在我?永琪差點被氣笑,拍著他的肩膀解釋著“不著急,你著急,他比咱們還著急。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等他竭了你再去?!?/p>
永琪順手給他遞過去一杯奶茶,可永璂喝不慣這甜不甜咸不咸的東西沒伸手接,“人家竭不竭我不知道,再這么下去,咱們的士氣都要沒了,大家跋山涉水就是為了打敗準噶爾好早日回家,這一天天的枯坐在這聽人罵,半點意思都沒有?!?/p>
“是打慢點贏了勝利回家好呢?還是一通上去嘎嘎亂殺自己把命丟在那好呢?”
“所以五哥是怕死嗎?”
永璂這些天聽多了這樣的話,心里對永琪一直避而不出的態(tài)度也有幾分不滿,永琪瞧著他這幅義憤填膺的樣子嘆笑道“是,我怕死。我家里有老婆孩子等著我,我可不想把命丟在準噶爾!”
“我不怕死!”永璂滿臉的雄心壯志,“五哥,我不怕死,我?guī)е巳?!?/p>
“哎呀你……”永琪拍著他的肩示意他冷靜下來,“永璂,你還小。你不知道死其實是這個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眼睛一閉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那些活著的人,那些指望著你靠著你活著的人,他們該怎么辦?
你那個把你視作生命的額娘,你那個成婚還不久連個孩子都沒有的福晉,該怎么辦?”
“我額娘眼里只有權(quán)力地位,我那個福晉……五哥,不是所有夫妻都像你和小燕子姐姐一樣那般親昵的。我根本不喜歡她,可我額娘覺得我喜歡的人家世不足非要讓我娶她?!?/p>
他一直向往的都是永琪和小燕子那樣的愛情,這次來西北前在正陽門送別,小燕子哪管那些什么規(guī)矩體面的就往他懷里撲,哭得滿臉是淚的皇阿瑪勸都勸不住,雖然被老佛爺罵了幾句‘成何體統(tǒng)’,可五哥臉上笑的卻跟花一般,看得他羨慕極了,再看看自家福晉,寸步不離的站在皇額娘身邊,就會低著頭紅著臉說一句,“將軍旗開得勝?!?/p>
……
“那你圓房了嗎?”
永琪冷不丁的問道,永璂聽了不明所以卻也紅了臉,“圓……圓了?!?/p>
“那不就結(jié)了。你嘴上說著不愿意,可婚也結(jié)了事也辦了,現(xiàn)在說不定孩子都有了……你還在這說什么感情不好不喜歡人家。
永璂,無論你愿意不愿意,你都是她的丈夫,作為皇子的福晉她這輩子都沒有任何改嫁的可能,你得擔起你作為男人、作為丈夫的責任來!”
永琪耐著性子勸他,還想再說什么侍衛(wèi)說已經(jīng)準備好了問他什么時候走,永琪應了聲拿起劍便要離開,掀開簾子的時候還不忘回頭囑咐他,“我要去東防線瞧瞧,估計得明天才能回來,這期間要是有點什么事,你拿不準的就去問你姐姐,記得,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先問她!”
說完他匆匆離去,賽威和賽廣見他出來才敢進去,和察里圖一樣都為自己主子打抱不平,“五阿哥好大的威風,明明是副將,倒顯得比您還忙似的,整天風風火火的,半點正事都沒干?!?/p>
“就是,他不打這仗輸了也不怪他,到時候皇上怪罪下來,挨罵受罪的還是您?!?/p>
“好了!五哥絕不是這樣的人!”
也不知道皇后是怎么養(yǎng)出了個這么溫柔的兒子,永璂哪怕是開口駁斥也是溫言軟語細聲細氣的,根本唬不住人,賽威賽廣早就摸透了自家主子這軟綿綿的性子,繼續(xù)道“主子沒聽見嗎?還說要問和安公主,那和安公主說到底也只是一介女流,哪懂什么行軍打仗的事,說白了不就是不許您在他不在的時候發(fā)號施令嗎?這分明就是想架空您!”
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來說去,也不知道永璂聽進去了多少,第二天一早那準噶爾準時又來騷擾,憤怒的八旗兵們擠在永璂帳子門口振臂高呼,“將軍,迎戰(zhàn)吧!”
永璂有點緊張,緊張之下還有些激動,平常五哥在的時候雖然夠尊敬他可他多少有些鳩占鵲巢的心虛感什么都不敢說,這次直截了當?shù)穆犞@么多人喊‘將軍’,少年人的心里很快便泛起層層波瀾,進而洶涌成了驚濤駭浪。
“將軍,咱們得打出威風啊!”
“就是!我們堂堂大清竟然害怕一個小小的準噶爾,說出去都要讓人笑話!”
“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不知道這天下是誰的吧?”
“將軍!迎戰(zhàn)吧!”
“將軍?。?!”
永璂的手漸漸攥緊,一時間也忘記想為什么他的五哥不肯出戰(zhàn),也忘記去問和安的應允,只在一片激情澎湃下沖昏了頭腦,蹭的拔出劍直指長天——隨我出戰(zhàn)!
他利落的跨上了馬,少年俊朗的身姿在晨光下當真是一幅極美的畫面,只是騎馬這件事,那些‘撐傘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少年才子和‘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的感覺可截然不同。
很明顯,永璂是前者,只是這個雄心壯志的男孩子此時尚不知等待他的是怎么的閻羅地獄,更不知道刀劍當真是不長眼的……
永琪回來的很快,才晌午他就已經(jīng)回到了大營,可踏入大營的一剎那便察覺出了不對——太安靜了,快要放飯的點,怎么會這么安靜呢?平時早就是東張西望的討論著今天吃什么呀?
“將軍出事了!將軍帶著人往對面去了!”
鑲藍旗參將見到他狂奔了過來,可左一句將軍又一句將軍繞的人頭暈,永琪已經(jīng)揪住了他的衣領,抑制不住的吼道“你再說一遍,去哪了?誰帶著去的!”
“十二阿哥,帶著人去了前邊的草原上?!?/p>
“帶了多少人?”
“除了兩藍旗外,其他五旗都有幾百人跟著他去?!?/p>
“那就是上千人!”永琪竭力的讓自己保持著冷靜,“去多久了?”
“兩個時辰了?!?/p>
“傳我命令,兩藍旗整兵千名,速速跟我出戰(zhàn)!”
他迅速的掉轉(zhuǎn)馬頭,數(shù)千名兩藍旗將士跟在他身后揚起陣陣塵土,馬蹄聲響烈的仿佛要震碎天地一般,約莫一個時辰便能聽見噼里啪啦的刀劍聲與烈馬的嘶吼后,遠方白鷹旗與黃龍旗交織在一起,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
永璂被護在中間,握著刀的手不停的顫抖著,眼睜睜的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的在慘叫聲中倒下,那把晃著銀光的彎刀直愣愣的沖著他面門而來——又順著他的鼻尖劃過,再一道銀光閃過那人已經(jīng)倒在了血泊里,渾身抽搐著涌著鮮血,他驚魂未定的向后看,永琪眼里盡是殺意,冷冷的把他拉在身后,“一動不動,等死呢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抬腿踹倒了那個受了傷仍在掙扎的要刺過來的準噶爾兵,見他還是不動不由得吼了出來,“你手里的刀,是擺設嗎?握緊了刺過去啊!不管什么準不準的,刺過去??!”
他握不緊啊,他從來不知道打仗是這樣的,一把刀耍過去便是半個人頭落地,可人卻還有半口氣瞪大了眼睛嗚嗚的吐著鮮血……那邊斷了半條腿的人呲牙咧嘴的梗著脖子痛叫出聲,馬蹄無情的踹翻在地上呻吟的人們,長劍毫不留情的捅進去又拔出來刺啦一聲還帶著滴滴鮮血流了一道駭人的痕跡……
他惶恐的看向永琪,“哥……”
“永璂,這是戰(zhàn)場,你不是殺人,是退敵!”雖然他這么說,但還是因為他這句‘哥’而有些動容,盡力的把他護在身后,發(fā)了狠的佛擋殺佛神擋殺神,一把劍舞的密不透風暴喝著沖出一條血路來,可準噶爾早就準備的充足,一波又一波的騎兵上來將意料之外的清兵打得七零八落的,永琪又要護著永璂又要防著敵人多少有些力不從心,眼看著那邊沖上來他長劍一甩直沖對方前胸,利落的抽出來又刺向南方,回身間轉(zhuǎn)過一圈擊倒了一地的人,可他根本不敢喘氣,看著對面擁上來的準噶爾兵只覺得頭皮發(fā)麻,真要是把命喪在這么一場仗上,又丟人又虧啊……
永琪在心里默默的罵了永璂一頓,咬著牙握緊了長劍,正想著該如何突圍出去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了戰(zhàn)鼓聲。
"五哥,是科爾沁的人,是姐姐!”
永璂喜出望外,轉(zhuǎn)過身去壓根忘了身后的敵人,永琪側(cè)身望著那把刺過來的長劍大喊一聲‘小心’伸手去推永璂,那把劍準確無誤的刺進了他的右肩。
沿著盔甲向下劃了長長的一道……
永璂震驚的看著擋在他身前的永琪,他似乎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疼痛愣了下,下一秒抬起腿將人狠狠的踹倒,一手把那長劍拔出來向外刺去,才終于踉蹌的向后撤了一步。
“五哥,你的胳膊……”
“死不了人!”
他又欲抬手,鮮血卻順著鎧甲流滿了手,傷口被牽動疼的他嘶了一聲握著長劍在抖,永琪咬著牙握緊,卻突然被人向后推了下,和安立于馬上單手持弓,嗖的一聲便是萬箭齊發(fā)……
風把她赤紅的長袍吹起,面上是與他如出一轍的堅毅與勇猛,永琪望著她在陽光下逐風的背影和身后接踵而來的科爾沁大軍,終于松了口氣。